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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照例往遭化進發,只是路上行程更匆忙了,中晌幾乎沒怎麼停歇,飯食也比平常精簡,只求一個果腹就完了。到了傍晚時候,不像之前算好時辰,趕到預先籌備的地方紮營,這回天暗下來了,還繼續往前趕了一程。探路的錦衣衛回來稟報,說探得一個村子,照例徵用。一行人趕緊搭帳,生火做飯,連軸轉了兩天。等到第三天下半晌,終於摸着了敬陵的邊緣,那麼一個浩浩蕩蕩的隊伍開進去,先是將先帝的梓宮奉安,然後就能稍加修整,等着落葬的良辰吉時了鑑於有錦衣衛先行料理,陵地裏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餘崖岸向皇帝交了差事,又隨一衆文武大臣商議悼文、祭文及棺槨下地宮,安置寶牀的流程。待一切定準了,這才抽出空閒,去看一看他好幾天沒見的夫人。帝王的陵寢很大,剛剛舉辦過奠禮,內外全是高掛的經幡和帷幄。他找了好半晌,纔在東邊的碑亭前找到她,她正看着配殿裏並排放置的十六口棺材出神,連他走近都沒發現他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好幾天沒見了,你寧願在這裏看棺材,也不來找我,這是你爲人妻的道理?‘如約沒有理會他,略帶惆悵地說:“這裏頭全是殉葬的嬪妃和宮女,五年過去了,到現在都還沒下葬我在這裏看了好一會兒,不覺得害怕,就覺得可惜。你說好好的人,爲什麼要殉葬呢,她們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餘崖岸被她弄得提心吊膽,轉頭四下看了看,好在邊上沒人。唯恐她又蹦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也不和她多噦嗦,牽起手就走,邊走邊道:“天都要黑了,你站在這裏也不嫌晦氣。這些都是蹈義的朝天女,有功於朝廷,朝廷自然嘉獎她們。什麼自願被迫,奈何橋都走了八十回了,還重要嗎?所以處於劣勢的人有多悽慘,這等視人命如草芥的劊子手,是永遠懶得去體會的。其中一個朝天女,不就是繪雲的姐姐嗎。拿命換來的所謂榮耀,僅僅五年而已就被弄丟了,細想起來真是悲哀餘崖岸呢,知道她這會兒怕是又在推己及人了。雖然他一向很不願意和她提起那些舊事,但看她落寞的樣子,就不由絞盡腦汁,想着爲她做些什麼,才能哄她露個笑臉子。一口氣拉出帝陵,順着神道走了一程。前面的草地上早就紮起了帳篷,作隨扈人員過夜之用,這個時辰正開飯,四下裏也沒什麼人,只有成排的參天大樹被風吹得頻頻搖曳,襯着山嶺間倉黑的天幕,格外有種幽暗痔人的味道如約輕掙了掙,“上哪兒去,走個沒完!‘
他這才停下了步子,“我知道,你又在想那些不該想的人,是不是?我記得我提醒過你,忘了過去的一切,你爲什麼做不到?她聞言一哂,“讓你忘了你的希音,你做得到嗎?
這下他不說話了,嘴脣據得死緊。半晌才鬆口,“等回到京城,我想法子讓人把你父母兄弟的屍骨找出來,重新安葬。如約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嗎?那地方我去過,根本找不着。
他有些不耐煩,“我要是連這點能耐都沒有,也不用在錦衣衛混了。
本來自己低頭討好已經很失臉面了,她還定着兩眼看他,讓他愈發覺得尷尬。但還沒來得及別開臉,發現她眼裏好像湧出眼淚來,這下子他又慌了,粗魯地在她臉上抹了一把,“哭什麼,眼淚不值錢是嗎?她顧不上別的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和我說說,要怎麼確認,纔不會把骸骨弄錯?
他嘴上嫌棄她刨想問底,手卻沒有抽出來,又不好意思顯得受用,就把視線調到了半空中,僵着脖子道:“當年忠義祠有人專門收屍,雖然不立碑,但每個孤墳都有標記,能分清誰是誰。原本她早就不抱希望了,也曾一再安慰自己,大仇不得報,就算收殮了屍骨又有什麼用。那是無可奈何下的妥協,是自慚形穢中勉強求得的一點心安。她以爲自己看開了,可一日發現能夠做到,要時一種難以自抑的悲愴,便佔據了整題心。她的父母、四個哥哥,還有那四六不懂的小弟弟,這五年來,不知以怎樣悽慘的姿態,被扔在無人問津的亂葬崗裏。她一直不敢去設想,害怕夜裏睡不着,整宿整宿都是他們身首異處的樣子。如今殘害他們的人,願意把他們重新拼湊起來,至少讓她活在世上,還能找到個出處。一時千頭萬緒,只顧出神,餘崖岸看她呆站着不動,心裏茫茫然想,這就算高興過了?接下來沒有任何表示?他覺得有必要提醒提醒她,“我也不要你謝我,但你適當投懷送抱一下,不是應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