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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村菜穗子是在三年前的冬天結婚的,那時候她二十五歲。
結婚的對象名叫黑川圭介,比她大十歲,畢業於高等商業學校,在一家商事公司上班,是一個平庸的男人。圭介長年獨身,與已經守寡十年的母親相依爲命。他父親生前是銀行家,在大森3的一處山坡上留下一棟老房子,母子倆就在這房子裏過着樸素的生活。幾棵山毛櫸圍着這間屋子,枝條舒展開來,像是在保護着這對母子在人世間平淡的生活與安寧。看到這些樹,圭介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生前喜歡種樹的父親。每天傍晚,圭介下班回家,夾着公文包爬上山坡,看見自己家的山毛櫸,都莫名覺得如釋重負,同時會不由自主地加快回家的腳步。而晚飯後,他便把晚報攤在膝頭,隔着長方形的火盆與母親或新婚妻子聊家常,一聊就是幾個小時——菜穗子剛結婚時,似乎對這種平靜得索然無味的生活沒有特別的不滿。
不過菜穗子之前的朋友們,都很不理解她爲何要選這樣一位平庸的男子做自己的婚姻伴侶。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知道,她那樣做是爲了擺脫那困擾自己已久的不安——兩人結婚快滿一年,菜穗子仍未覺得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的。儘管夫家的生活如此平淡而疏離,但於她而言,這裏是一處再好不過的避難所——至少在當時,她是這麼認爲的。然而,就在第二年秋天,她的母親,那個因菜穗子的婚事而受到巨大心靈創傷的三村太太,突然因心絞痛去世。菜穗子突然感到自己的婚姻生活漸漸失去了以往的平靜。並不是因爲她不再有力氣經受那一如往常的飽含疏離感的生活;而是她發現自己再也沒有了那種即使欺騙自己,也要堅持下去的理由。
儘管如此,在起初那段日子裏,菜穗子雖已露出拼命忍耐的模樣,還是極力如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地打發日子。丈夫圭介每天晚飯後照樣不離茶桌,嘮着家常消磨掉幾個小時。不過他基本只和母親聊天,對總被置於話題之外的菜穗子幾乎毫不關心。可圭介的母親到底是個女人,不可能一直注意不到菜穗子近來的煩躁不安。自己的兒媳婦對如今生活的不滿(雖然她還未知曉箇中原因),最終可能會給自己全家籠上一層沉重的情緒——這是最讓她擔心的。
有陣子,菜穗子到了半夜還輾轉無眠,總是咳個不停。她一咳嗽,隔壁房間的圭介母親便馬上驚醒,隨後就很難再入睡;可若是被圭介弄出的響動或是其他聲音驚醒,則似乎總能馬上再入睡。這一切菜穗子都一清二楚,每件事都能在她心裏激起波瀾。
菜穗子與每一個寄人籬下、永遠無法隨心所欲的人一樣,每當這樣的事發生時都不得不品嚐撕心裂肺的痛苦——這讓早在結婚以前就潛伏在她體內的病魔漸漸肆虐起來。她一天比一天消瘦,而早已在婚前就消失殆盡的那份類似鄉愁的情緒反而不知何時起開始在她心裏生根發芽,越長越高。可對這一切尚不自知的她,面對這所有似乎只是決心一忍再忍。
三月的某個傍晚,菜穗子和丈夫一起去銀座辦事。她不經意地在人羣中看到一個高個子,很像自己某個兒時的玩伴。那人像是受了什麼打擊,神情沮喪卻依舊讓人懷念。對方好像從一開始就認出了自己,但當她終於想起那人是誰的時候,兩人卻早已擦肩而過。她回頭找尋的時候,都築明高高的個子已經消失在人海中。
對菜穗子來說,這不過是一次無足輕重的邂逅。可從那以後,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她越來越覺得每每與丈夫一同外出便會不開心,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爲什麼。最讓她喫驚的是,她慢慢地清楚意識到,這種不快來源於某種自我欺騙。近來,她下意識裏時常混沌地感受着這種曖昧的不快,但不知道爲什麼,從見到都築明的孤獨模樣起,那份感情就兀然浮上了意識的水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