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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年桔年卻沒有贏得時間的寬恕。只怪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她的小和尚就那麼離開,留給她整個天地的空茫。也許只是一秒鐘的時間,前一瞬,他還用最柔軟的聲音說,“你從來沒有說過”,頃刻之間就被無邊無際的血海覆蓋。她沒有任何防備,猶如在平坦的大道上一腳踏空,一切無跡可尋,就這麼下墜,下墜……直至萬劫不復。噩夢接踵而來,一場接着一場,她哭不出,也緩不過來,因爲她還來不及清醒。他走了,只剩下她,也回去了。
關於那幾年牢獄生涯的細節,桔年很少跟人提起,即使是在給朱小北講述的故事裏,她也隻字不提。很多東西她不願意說,是因爲並不期待有人懂,就好像你永遠不要試圖讓一個健康的人去體會病牀上的絕望,他們嘴裏說“健康真的很重要”,其實一樣揮霍健康,不會真的瞭解。
包括桔年自己,其實都很少去回憶那一段光陰,她只知道一件事——世界上唯有兩樣東西是永不可逆轉的,一個是生命,另外一個是青春。許多東西都可以重來,樹葉枯了還會再綠,忘記的東西可以重新記起,可是人死了不會復活,青春走了也永遠不會再來一遍。巫雨活不過來了,謝桔年的青春也死在了十一年前。她現在刑滿了,釋放了,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二十九歲的單身女人,平淡的活着,舊時的波瀾和鐵窗裏的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烙下明顯的印記,只是她在每個清晨醒過來,在陰涼的浴室裏看着鏡子裏依舊平滑而緊緻的肌膚孔,那雙眼睛告訴她,那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女孩了。
有一句人生格言說:上帝關了一扇門,就會給你開一扇窗。在昌平女子監獄的時候,桔年每次想起這句話,都會笑起來。監室的門緊閉着,鑲着跟她一樣被正義剝奪了自由的人,只留下一扇方寸大小的鐵窗,這不是正印證了上帝的幽默感嗎?
監獄裏把剛送進來的囚犯稱作“新收”。“新收”是那個封閉的天地裏最無助的羣體,除了要經歷入獄初的訓練和老犯人的“教育”,最難過的一關還是自己。沒有哪個自由的人在入獄後不感覺到天地顛覆一般的絕望,你不再是個正常的人,不再是個有尊嚴的人,甚至都不再像是一個人。十二人擠一間狹小囚室、繁重的喘不過氣來的勞役指標,難見天日的生活,扭曲的室友,嚴苛的獄警……“新收”們一進來以淚洗面,甚至尋死尋活的並不在少數。
在牛肉麪館遇見朱小北之前,跟桔年坐在一起的平鳳,就是跟她同一批被收監的。桔年當時不過是十八歲多一些,是監獄裏最年少的犯人之一,而平鳳比桔年還小一個月,瘦弱得像個十五六歲的孩子。那時,她們被關在同一個監視,每天晚上,桔年都聽得見平鳳的哭聲。
桔年很少苦,她只是睡不着。
深夜裏的監獄,熄燈後是死一般的黑,沒有一絲的光。桔年睡在最靠窗的鋪位,也看不到窗子的所在。她總是坐着,面朝着大概是窗的方向,聽着平鳳的飲泣,靜靜的發呆。一個夜晚的時間有時過得很快,有時過得很慢,時間彷彿是沒有意義的。由於刑事訴訟的一系列過程,判決書正式下達的時候,桔年已經在監獄裏度過了近三週,接下來,她還有1800多個夜晚要這樣度過。
那個晚上,平鳳也哭累了漸漸睡去,桔年忽然聽到了窗的方向傳來一陣輕微的碎響。她知道,那是昆蟲撲打翅膀的聲音。監獄裏有蒼蠅,有蚊子,有跳蚤,但都是一些小的蟲子,大一點的難得飛起來。聽那聲音,比蜻蜓甲蟲什麼的要微弱,但又比小飛蟲要有力,徘徊掙扎着,總也找不到出口。桔年看不見它,她想,那也許是一隻蝴蝶。一隻從毛毛蟲艱難蛻變成的蝴蝶,爲什麼不在花間倘佯,卻又回到了這陽光找不到的角落。
巫雨,是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