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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早已過了病房的探視時間,陪護在止怡身邊的汪帆悲傷疲憊過度,在一旁的小牀上昏昏睡去。黑暗中一片死寂,唯有止怡牀邊的醫療儀器不間斷地發出單調的“滴滴”聲。病房的門被慢慢推開,一個身影在房門處靜靜站立了片刻,這才放輕腳步走了進來。她繞過熟睡中的汪帆,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張總是矜持而端莊的臉上此刻雙眼緊閉,眉頭微蹙,眼角有狼藉的淚痕。
多少年了,她曾經以爲自己恨這個女人,然而回過頭來看她成長的歲月,儘管她自己多麼地不願意承認,但事實上,即使在她明知道自己不是這個女人的親生的孩子之後,她仍隱隱渴望着這個被她成爲“媽媽”的人能給她一個擁抱,或者一個真心肯定的笑容,如果這些很難辦到,那麼哪怕是怒罵和責罰也是好的。可惜從來沒有。從頭到尾,汪帆都只是漠視她,就像漠視一件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物件。止安忽然發現汪帆也老了,淚痕中那眼角的紋路是這樣明顯,她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女人是可憐的,爲了她所追求的一個所謂完整的家庭,咬着牙悶聲不吭地生生將一顆刺紮在血肉裏的痛楚忍了下來,一忍就是18年。換作止安自己,她自問做不到,她本質上是個相當絕對的人,要麼全然擁有,要麼全然放棄,容不得半點殘缺和含糊。這刻,她靜靜地回頭凝望這個女人熟睡的容顏,她終於對她沒有了恨也沒有期待,除了養大了她,她們之間只是路人。
她從汪帆的臉上收回自己的目光,確認自己沒有吵醒任何人,這才輕輕坐在止怡的牀沿,這時的止怡還沒有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全身纏滿了紗布和各類儀器的管子,唯有一張臉是完好的,呈現着近乎詭異的安詳,讓止安幾乎要以爲,止怡她只是睡着了,片刻之後就會醒來,然後用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睛看着她,紅着臉說:“止安,你說他會不會喜歡我?”
止安以爲自己哭了,然而並沒有,眼角是乾澀的。她只是坐在那裏,如同一尊塑像,長久地看着昏迷中的止怡,。
止怡,她的姐姐,她和這個“家”最深的牽連,惟一一個毫無條件,不計代價愛她的人。
她就這樣看着病牀上的人,一言不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不遠處的儀器的滴答沒有停過。良久,她聽到身後的汪帆發出了微微轉動身體的細索聲。
也許天就要亮了,如果一個人的世界裏永遠只有黑暗,怎麼辨別晨昏?
最後,止安俯身在止怡的耳邊微不可聞地低語,然後起身離開,一如她來時的悄無聲息。
走出醫院門口的時候,夜風來襲,她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地抱緊了隨身帶着的揹包,往前走了幾步,她還是從包裏翻找出謝斯年交給她的一個標準信封,裏面是不厚不薄的一疊鈔票,還有一張寫着幾行小字的便籤。她最後一次看了看寫在第一行的那個名字:汪茗,名字的下面是一排詳細的地址和聯繫方式,笑了笑,然後慢慢地將那張便籤撕毀,直至粉碎,然後展開手心,那些白色的紙的碎片便在夜風中如飛灰般散盡。
止怡清醒於五天以後的一個早晨,如醫生所說,她的生命不再危險,受傷的部位也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地好起來,唯有一雙眼睛,也許再也看不見光明。醫生和她的父母並沒能將這個噩耗隱瞞她太久,在她能夠支撐着坐起來後不久,她便從醫護人員的隻字片語和家人的吞吞吐吐中得知了真像。她在這個事實面前的長久沉默讓顧維楨和汪帆都感到不安,她不哭,也不鬧,甚至也不肯說話,安靜得讓人感到害怕。直到她清醒後紀廷第一次來看她,他坐在她的身邊,說,“止怡,我在這裏”的時候,她才緩慢抬起頭,從聲音的來源處尋找着他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