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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面說,一面解了頸下繫着的玄色閃金長絛,李德全忙上前替皇帝脫了大氅,接在手中。皇帝見衆人跪了一地,道:“都起來吧。”衆人謝恩起身,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皇帝本是極機智的人,見廳中一時鴉雀無聲,便笑道:“朕一來倒拘住你們了,我瞧這園子雪景不錯,福全,容若,你們兩個陪我去走走。”
福全與納蘭皆“嗻”了一聲,因那外面的雪仍紛紛揚揚飄着,福全從李德全手中接了大氅,親自侍候皇帝穿上。簇擁着皇帝出了船廳,轉過那湖石堆砌的假山,但見庭臺樓閣皆如裝在水晶盆裏一樣,玲瓏剔透。皇帝因見福全戴着一頂海龍拔針的軟胎帽子,忽然一笑,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年咱們兩個乘着諳達打瞌睡,從上書房裏翻窗子出來,溜到花園裏玩雪,最後不知爲什麼惱了,結結實實打了一架。我滾到雪裏,倒也沒喫虧,一舉手就將你簇新的暖帽扔到海子裏去了,氣得你又狠狠給我一拳。”
福全笑道:“臣當然記得,鬧到連皇阿瑪都知道了,皇阿瑪大怒,罰咱們兩個在奉先殿跪了足足三個時辰,還是董鄂皇貴妃求情……”說到這裏猛然自察失言,嘎然而止,神色不由有三分勉強。皇帝只做未覺,岔開話道:“你這園裏的樹,倒是極好。”眼前乃是大片松林,掩着青磚粉壁。那松樹皆是建園時即植,雖不甚粗,也總在二十餘年上下,風過只聽松濤滾滾如雷,大團大團的積雪從枝椏間落下來。忽見絨絨一團,從樹枝上一躍而下,原是小小一隻松鼠,見着有人,連爬帶跳竄開,皇帝瞬間心念一動,只叫道:“捉住它。”
那松鼠竄得極快,但皇帝微服出宮,所帶的侍從皆是御前侍衛中頂尖的好手,一個個身手極是敏捷,十餘人遠遠奔出,四面合圍,便將那松鼠逼住,那小松鼠驚惶失措,徑直向三人腳下竄來,納蘭眼疾手快,一手捉住了它毛絨絨的尾巴,只聽松鼠吱吱亂叫,卻再也掙不脫他的掌心。
福全忙命人取籠子來,裕親王府的總管太監郭興海極會辦事,不過片刻,便提了一隻精巧的鎏金鳥籠來。福全笑道:“沒現成的小籠子,好在這個也不冗贅。”皇帝見那鳥籠精巧細緻,外面皆是紫銅鎏金的扭絲花紋,道:“這個已經極好。這樣小的籠子,卻是關什麼鳥的?”福全笑嘻嘻的道:“臣養了一隻畫眉,極是心愛,總不願離身,這隻小籠,卻是帶它在車轎之內用的。前兒下人給它換食,不小心讓那雀兒飛了,叫臣好生懊惱,只想罷了,權當放生吧。只剩了這空籠子——沒想到今兒正好能讓萬歲爺派上用場,原來正是臣的福氣。”
納蘭掌中那松鼠吱吱叫着拼命掙扎,卻將納蘭掌上抓出數道極細的血痕。納蘭怕它亂掙逃走,抽了腰帶上扣的吩帶,繞過它的小小的爪子,打了個結。那松鼠再也掙不得,納蘭便將它放入籠內,扣好了那精巧的鍍金搭鎖,福全接過去,親自遞給李德全捧了。雪天陰沉,冬日又短,不過片刻天色就晦暗下來,福全因皇帝是微行前來,總是忐忑不安。皇帝亦知道他的心思,道:“朕回去,省得你們心裏總是嘀咕。”福全道:“眼見只怕又要下雪了,路上又不好走,皇上保重聖躬,方是成全臣等。”
皇帝笑道:“趕我走就是趕我走,我給個臺階你下,你反倒挑明瞭說。”福全也笑道:“皇上體恤臣,臣當然要順杆往上爬。”雖是微服不宜聲張,仍是親自送出正門,與納蘭一同侍候皇帝上了馬,天上的飛雪正漸漸飄得綿密,大隊侍衛簇擁着御駕,只聞鸞鈴聲聲,漸去漸遠看不清了,唯見漫天飛雪。
皇帝回到禁中天已擦黑。他出宮時並未聲張,回宮時也是悄悄。乾清宮正上燈,畫珠猛然見他進來,那玄色風帽大氅上皆落滿了雪,後面跟着的李德全,也是撲了一身的雪屑沫子,畫珠直嚇了一跳,忙上來替他輕輕取了風帽,解了大氅,交了小太監拿出去撣雪,暖閣中本暖,皇帝連眼睫之上都沾了雪花,這樣一暖,臉上卻潤潤的。換了衣裳,又拿熱手巾把子來擦了臉,方命傳晚酒點心。
琳琅本端了熱xx子來,見皇帝用酒膳,便依規矩先退下去了。待皇帝膳畢,方換了熱茶進上。因天氣寒冷,皇帝衝風冒雪在九城走了一趟,不由飲了數杯暖酒。暖閣中地炕極暖,他也只穿了緞面的銀狐嗉筒子,因喫過酒,臉頰間只覺得有些發熱。接了那滾燙的茶在手裏,便不忙喫,將茶碗撂在炕桌上,忽然間想起一事來,微笑道:“有樣東西是給你的。”向李德全一望,李德全會意,忙去取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