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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大朝散後,皇帝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在慈寧宮受後宮妃嬪朝賀,午後又在慈寧宮家宴,這一日的家宴,比昨日的大宴卻少了許多繁瑣禮節。皇帝爲了熱鬧,破例命年幼的皇子與皇女皆去頭桌相伴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由數位重孫簇擁,歡喜不勝。幾位太妃、老一輩的福晉皆亦在座,皇帝命太子執壺,皇長子領着諸皇子一一斟酒,這頓飯,卻像是其樂融融的家宴,一直到日落西山,方纔盡興而散。
皇帝自花團錦簇人語笑喧的慈寧宮出來,在乾清宮前下了暖轎。只見乾清宮暗沉沉的一片殿宇,廊下皆懸着徑圍數尺的大燈籠,一溜映着紅光諳諳,四下裏卻靜悄悄的,莊嚴肅靜。適才的鐃鈸大樂在耳中吵了半晌,這讓夜風一吹,卻覺得連心都靜下來了,神氣不由一爽。敬事房的太監正待擊掌,皇帝卻止住了他。一行人簇擁着皇帝走至廊下,皇帝見直房窗中透出燈火,想起這日正是琳琅當值,信步便往直房中去。
直房門口本有小太監,一聲“萬歲爺”還未喚出聲,也叫他擺手止住了,將手一揚,命太監們都侯在外頭,他本是一雙黃漳絨鹿皮靴,落足無聲,只見琳琅獨個兒坐在火盆邊上打絡子,他瞧那金珠線配黑絲絡,顏色極亮,底下綴着明黃流蘇,便知道是替自己打的,不由心中歡喜。她素性畏寒,直房中雖有地炕,卻不知不覺傾向那火盆架子極近,他含笑道:“看火星子燒了衣裳。”琳琅嚇了一跳,果然提起衣襬,看火盆裏的炭火併沒有燎到衣裳上,方抬起頭來,連忙站起身來行禮,微笑道:“萬歲爺這樣靜悄悄的進來,真嚇了我一跳。”
皇帝道:“這裏冷浸浸的,怨不得你*火坐着,仔細那炭氣燻着,回頭嚷喉嚨痛。快跟我回暖閣去。”
西暖閣裏攏的地炕極暖,琳琅出了一身薄汗,皇帝素來不慣與人同睡,所以總是側身向外。那背影輪廊,弧線似山嶽橫垣。明黃寧綢的中衣緩帶微褪,卻露出肩頸下一處傷痕。雖是多年前早已結痂癒合,但直至今日疤痕仍長可寸許,顯見當日受傷之深。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輕輕拂過那疤痕,不想皇帝還未睡沉,惺鬆裏握了她的手,道:“睡不着麼?”
她低聲道:“吵着萬歲爺了。”皇帝不自覺伸手摸了摸那舊傷:“這是康熙八年戊申平叛時所傷,幸得曹寅手快,一把推開我,纔沒傷到要害,當時一衆人都嚇得魂飛魄散。”他輕描淡寫說來,她的手卻微微發抖,皇帝微笑道:“嚇着了麼?我如今不是好生生的在這裏。”她心中思緒繁亂,怔怔的出了好一陣子的神,方纔說:“怨不得萬歲爺對曹大人格外看顧。”皇帝輕輕嘆了口氣,道:“倒不是隻爲他這功勞——他是打小跟着我,情份非比尋常。”她低聲道:“萬歲爺昨兒問我,年下要什麼賞賜,琳琅本來不敢——皇上顧念舊誼,是性情中人,所以琳琅有不情之請……”說到這裏,又停下來,皇帝只道:“你一向識大體,雖是不情之請,必有你的道理,先說來我聽聽,只有一樣——後宮不許干政。”
她道:“琳琅不敢。”將芸初之事略略說了,道:“本不該以私誼情弊,只求萬歲爺給榮主子一個面子。芸初雖是私相傳遞,也只是將攢下的月俸和主子的賞賜,託了侍衛送去家中孝敬母親,萬歲爺以誠孝治天下,姑念她是初犯,且又是大節下……”皇帝朦朧欲睡,說:“這是後宮的事,按例歸佟貴妃處置,你別去趟這中間的混水。”琳琅見他聲音漸低,未敢再說,只輕輕嘆了口氣,翻身向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