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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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發出一聲悠長的汽笛,在隆隆的轟鳴聲中徐徐駛入永新車站,淡白的蒸汽在寒風中瀰漫開來,車廂裏的人起了一陣輕微的騷亂,因爲車門沒有像尋常一樣及時打開。永新曆來是軍事重鎮,承軍的南大營便駐防在此地,此時站臺上星羅密佈的崗哨,因着局勢緊張,亦算是司空見慣,只是那樣整肅的實槍荷彈,無端端又叫人生了惶恐。車門終於打開了,卻不許人走動,實槍荷彈的衛兵把持住了各個車廂口,車廂裏的人不由驚恐的瞧着這些人,他們與站臺上的崗哨不同,一色藏青呢制戎裝,靴上的馬刺鋥亮,手中槍尖上的刺刀,閃着雪亮的光芒。他們沉默而冷淡的守望着車廂,拾翠心裏一陣發緊,望了何家祉一眼,何家祉低聲道:“這是承軍的衛戍近侍,按常理不應該在這永新城裏,不曉得出了什麼事。”
領頭的是位便衣男子,從車廂那頭緩緩踱過,目光卻從所有年輕女子的臉上掃過,空氣彷彿也凝固了一樣,拾翠與他目光相接,不由打了個寒噤,他徑直走過來,口氣雖然很客氣,話裏卻透着不容置疑的獨斷:“這位小姐,麻煩跟我們走一趟。”
拾翠嚇得臉刷一下白了,何家祉叫起來:“你們要做什麼?”那人依舊是冷淡的口氣,對他置若罔聞,只看着拾翠:“麻煩你跟我們回去。”拾翠只覺得驚恐到了極點,只嚇得連連搖頭,拼命往後躲。家祉上前一步,提高了聲音質問:“你們還有沒有王法?哪有這樣光天化日下公然搶人?”那人受過嚴誡不得動粗,心裏怒極,卻只是皮笑肉不笑,說:“王法自然是有的,這是軍事機密,你既然不肯識趣,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王法。”將頭一偏,後面的衛戍侍從便將槍栓一拉,瞄準了兩人,車廂裏的人都嚇得噤若寒蟬,家祉只得眼睜睜看着拾翠被逼着下車,好在那些人還算客氣,並不推攘,也並不斥罵,只是黑洞洞的槍口下,任誰也不敢反抗。站臺上卻早就有幾部車子等着,拾翠這才發覺,和自己一同被逼着下車來的,還有六七個年輕女子,都是差不多的年紀,她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命運,和她一樣瞪着一雙驚恐的眼睛,看着那些實槍荷彈的崗哨。
拾翠和另三個年輕女子被命令上了後一部車子,汽車一路駛出車站,她的心怦怦亂跳,永新城裏街市倒還是繁華,但因爲承穎兩軍連年交戰,街市間也布有崗哨,只是比平日更顯戒備森嚴,她們坐的車子在街上呼嘯而過,卻是一路暢通無阻。她一抬頭,看見對面坐的女子,眼睛茫然望着窗外,雙手緊緊捏握着,那白晰纖柔的手上,細小的血管都清晰可見。她自己雖怕到了極點,但見她這樣驚恐絕望,忍不住輕聲安慰她:“放心,應該不會有事的。”其實更像是安慰自己。
那女子嘴角微微一抖,恍惚像是一絲微笑,可是那笑意裏也只是無邊的恐懼。車子走了不久即轉入一個院落,院門口照例有崗哨,一見了車子,立正上槍行禮。拾翠見車子駛入大門,路兩側都是極高大的樹木,冬日晴好湛藍的天空,那些樹木的脈絡,清晰如同冰片上的裂紋,陽光射下來,卻沒有一絲暖意。
車子停下來,她們一起被送進宅子裏,那宅子是舊式西洋小樓,從側門進去,屋子是簡潔而時髦的西式佈置,墨綠色的沙發,茶几上甚至還放着一瓶折枝菊花,暖氣管子烘着,散出幽幽一縷暗香。送她們進來的那人雖是一身的戎裝,說話倒也還客氣:“請諸位小姐在這裏稍侯。”他既然用了請字,忐忑不安的心稍稍緩和,那人言畢就退了出去,只剩了她們七八個人呆在屋子裏,面面相覷。
房門再次被推開,這次卻是個傭女模樣的人,端着茶盤給衆人沏上了茶,她們卻沒有人敢喝,只端着杯子站在那裏,仍舊是驚恐的互視着,就像一羣待宰的羔羊。屋子裏的暖氣管子燒得極暖,只一小會兒,整個人麻木的血脈都像是活過來一樣,拾翠端着那隻玻璃杯子,手足終於暖和過來了,一轉過臉,卻瞧見適才在車上坐在對面的女子,虛弱而無力的半倚在牆角,身子在微微發抖。她心中憐憫,走近去才瞧見她臉上全是虛汗,不由問:“你怎麼了?”
那女子只是搖了搖頭,並不說話。拾翠見她已然搖搖欲墜,連忙扶她在沙發上坐下來,其餘的人也留意到了她們,只瞪着一雙驚恐的眼睛瞧着。拾翠見她手心裏全是膩膩的冷汗,不由問:“你是不是病了?”
那女子依舊是搖頭,拾翠見她臉色蒼白,嘴脣發烏,只無力的攥着手中的手袋,那手也一直在微微發抖。她本是護士,見她如此虛弱,不由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替她披上,那女子這才輕聲說:“謝謝。”終究手上無力,手袋也滑落下去。拾翠忙替她拾起來,問她:“你叫什麼名字?”她嘴脣微微哆嗦了一下,說:“我姓尹。”拾翠道:“我叫閔拾翠,真是倒黴,無端端遇上這樣的無妄之災。”那女子又哆嗦了一下,就在此時,忽聽走廊皮鞋的聲音,顯是有人往這邊來了,屋子裏的人都驚恐萬分眼睜睜瞧着那兩扇門。
拾翠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門終於被人打開,一個文雅儒秀的男子走進來,雖只是便衣,那目光卻極是銳利,拾翠冷伶伶又打了個寒戰,只見他目光從衆人臉上一一掠過,最後卻落在那尹小姐身上,眼底微微泛起一點笑意,話裏也透着溫和的客氣:“尹小姐,總算是接到您了——請您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