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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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琬只迷迷糊糊朦朧睡着了片刻,旋即又醒來。背心裏有涔涔的冷汗,火車還在隆隆的行進,那種單調的鐵軌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她的手按在胸口上。車窗上垂着窗簾,她坐起來摸索着掀開窗簾,外面只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蘭琴就在她牀對面的沙發上打盹,聽到聲音輕輕叫了聲:“夫人。”這個稱呼異樣的刺耳,她慢慢的垂下手去,蘭琴沒有聽到回應,以爲她睡着了,便不再出聲。她重新躺下去,在夜裏睜大着雙眼,那塊懷錶還放在枕畔,嘀嗒嘀嗒,每一聲都像是重重得敲在她心上。這火車像是永遠也走不出這沉沉的夜,她想到初次的相遇,他在黑暗中回過頭來,眼裏隱約閃過的光芒,如同站臺上明滅的燈火。
她蜷着身子,雖然有厚厚的被褥,仍舊覺得侵骨的寒意。夜色這樣凝重,像是永遠也等不到天明,她疲倦極了,他開了通宵的汽車,她在車上一覺醒來,滿天的星子低得要墜到人頭上來。那樣燦爛的星空下,他的吻纏綿如斯。
火車沉悶的轟隆聲,就像從頭上輾過去一樣,皮膚一分分的發緊,緊得像繃着的一枝箭,她不能去想那篇啓事,一個字都不能去想。侍妾尹氏……權宜所納……他將她釘在這樣的恥辱架上,他這樣逼着她,幾乎將她逼上絕路去。她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這恨如同萬千蟲蟻,在她心間啃噬,令她無法去思考任何問題。只有一個執意若狂的念頭,她只要他親口說一句話。她只要聽到他親口說一句話。
火車在黃昏時分抵達承州,天零零星星飄着小雪,雪寂寂無聲的落在站臺上,觸地即融,水門汀溼漉漉的,一切都是溼漉漉的。幾部汽車停在站臺上,車上極薄的一層積雪,正不停的融着水淌下來。所有的旅客都暫時未被允許下車,他們這包廂的門提前打開,蘭琴怕她滑倒,小心翼翼的伸手欲攙扶她,她推開蘭琴的手,火車的鐵扶梯,冰而冷,森森的鐵鏽氣,近乎於血腥的氣味。數日來,她的嗓眼裏只有這種甜膩令人作嘔的味道,似乎隨時隨地會反胃吐出來。何敘安親自率人來接她,見她下車立即上前數步,神色依舊恭敬:“夫人路上辛苦了,六少昨天才乘專機趕回來,此時正在下處等着您。”
何敘安碰了這樣不軟不硬一個釘子,仍舊微笑應了個:“是”,親自扶了車門,讓靜琬上車。汽車風馳電掣,進了城之後駛到一條僻靜的斜街,轉向一座極大的宅門,他們的汽車只按了一下喇叭,號房裏早就出來人開了大鐵門,讓他們將車一直駛進去。那花園極大,汽車拐了好幾個彎,才停在一幢洋樓前。何敘安下車替靜琬開了車門。雖然是冬天,花園裏高大的松柏蒼翠欲滴,進口的一種草地,也仍舊綠茵茵如絨毯。她哪有心思看風景,何敘安含笑道:“尹小姐看看這裏可還合意?這是六少專門爲尹小姐安排的住處,雖然時間倉促,可是花了不少心思。”靜琬只問:“慕容灃呢?”
何敘安說:“六少在樓上。”引着她走進樓中,一樓大客廳裏四處都是金壁輝煌的裝飾,落地窗全部垂着華麗的天鵝絨窗簾,用金色的流蘇一一束起,法式古董傢俱,歷經歲月的櫻桃木泛着紅潤如玉的光澤,那沙發上都是堆金錦繡,地下厚厚的地毯,直讓人陷到腳踝,佈置竟不比大帥府遜色多少。何敘安有意道:“六少說尹小姐喜歡法國傢俱,這樣倉促的時間,我們很費了一點功夫才弄到。”靜琬連眼角也不曾將那些富麗堂皇瞥上一眼,不待指引,直接上樓去,何敘安緊隨在左後,輕聲道:“尹小姐有話好說,六少是情非得己。”靜琬回過頭來,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他本來還想先鋪墊上幾句話,此時覺得她目光一掃,竟似嚴霜玄冰一樣令人不寒而慄。微微一凜,直覺此事不易善罷干休,此時已經到了主臥室之外,他不便再跟隨,止住了步子。
慕容灃心情煩躁,負手在那裏踱着步子,只聽外面的沈家平叫了聲:“六少”,靜琬已經徑直走進來,她數日未眠,一雙大眼睛深深的陷進去,臉頰上泛着異樣的潮紅。她的身子在微微發抖,身上那件黑絲絨繡梅花旗袍的下襬,便如水波般輕漾。他嘴角微微一動,想說什麼,可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靜琬上前兩步,將手中緊緊攥着的一紙文書往他臉上一摔,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擠出:“慕容灃!”
他伸手抓住那張紙,一瞥之下才知道是自己與她的婚書。本能般伸手緊緊抓住她的右腕:“靜琬,你聽我說。”她並不掙扎,只是冷冷瞧着他,他睥睨天下,二十餘年來都是予取予求,可是這麼一剎那,他竟被她這目光刺痛了。他竟似有一種近乎害怕的感覺,這前所未有的害怕,令他幾乎要亂了方寸,她不哭也不鬧,只是那樣絕決的看着他,他早就想好的一篇話,就在脣邊,可是竟然說得那樣艱難:“靜琬……你要體諒我。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但我是愛你的,只是眼下不得己要顧全大局。我送你去扶桑,就是不想讓你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