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是很好的人,只是我配不上你 (第1/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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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腿上撞青了一大塊,第二天無意間碰在把杆上,痛得輕輕吸了口氣。練了兩個鐘頭,腿越發痛得厲害,只得作罷。因爲是年關將近,大家都不由得有三分懶散,下午的練習結束,導演宣佈請客,大家都高高興興去了。去了才知做東的是幾位贊助舞團的商人,好在人多極是熱鬧,說笑吵嚷聲連臺上評彈的說唱歌聲都壓下去了。
素素坐在角落裏,那一字一字倒聽得真切。她久離家鄉,蘇白已經是記憶裏散亂的野花,這裏一枝,那裏一枝,零落在風裏搖曳。那琵琶聲錚動聽,像是撥動在心絃上一樣,一餐飯就在恍惚裏過去,及至魚翅上來,方聽身旁有人輕聲問:“任小姐是南方人嗎?”倒將她嚇了一跳,只見原來是牧蘭提到過的那位張先生。她只輕輕說了聲:“是。”那張先生又說:“真是巧,我也是。”就將故鄉風物娓娓道來,他本來口齒極爲動人,講起故鄉的風土人情,甚是引人入勝,倒將身旁幾個人都聽住了。素素年幼就隨了舅舅遷居烏池,兒時的記憶早就只剩了模糊的眷戀,因而更是聽得專注。
喫完了飯大家在包廂裏打牌,素素本來不會這個,就說了先走。那位張先生有心也跟出來,說:“我有車子,送任小姐吧。”素素搖一搖頭,說道:“謝謝了,我搭三輪車回去,也是很近的。”那張先生倒也不勉強,親自替她伸手叫了三輪車,又搶着替她先付了錢。素素心裏過意不去,只得道謝。
到了第二日,那位張先生又請客,她推說頭痛,就不肯去了。一個人在家裏,也沒有事情做,天氣很冷,她隨手拿了一隻桔子在爐邊烘着,烘出微酸的香氣來,可是並不想喫,無聊之下只得四處看着。到底要過年了,屋子裏的牆因爲潮氣,生了許多的黑點,於是她拿麪粉攪了一點糨糊,取了白紙來糊牆。只貼了幾張,聽到外面有人問:“任小姐在家嗎?”她從窗子裏看到正是那位張先生,不防他尋到家裏來,雖然有些不安,但只得開門請他進來。微笑說:“真對不住,我正弄得這屋子裏亂糟糟的。”那張先生看這陣勢,頓時就明白了,馬上捲起袖子,說:“怎麼能讓你一個女孩子家做這種事情。”不由分說搬了凳子來,替她糊上了。
她推卻不過,只好替他遞着紙,他一邊做事,一邊和她說話。她這才知道他叫張明殊,家裏是辦實業的,他剛剛學成回國不久。她看他的樣子,只怕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更別提做這樣粗重的活了,心裏倒有幾分歉意。等牆紙糊完,差不多天也黑了。他跳下凳子拍拍手,仰起頭來環顧屋子,到底有幾分得意,“這下敞亮多了。”
素素說:“勞煩了半日,我請你喫飯吧。”張明殊聽在耳中,倒是意外之喜,並不客套,只說:“那行,可是地方得由我挑。”
結果他領着她去下街喫擔擔麪。他那一身西裝革履,坐在小店裏格外觸目,他卻毫不在意,只辣得連呼過癮,那性子十分豁達開朗。喫完了面,陪着她走回來。冬季裏夜市十分蕭索,只街角幾個小小的攤位,賣餛飩湯圓。一個賣風車的小販,背了架子回家,架子上只剩了插着的三隻風車,在風裏嗚嗚地轉,那聲音倒是很好聽。他看她望了那風車兩眼,馬上說:“等一下。”取了零錢出來,將三隻都買下來遞給她。她終於淺淺一笑,“都買了做什麼?”他說:“我替你想好了,一隻插在籬笆上,遠遠就可以聽到,一隻插在窗臺上,你在屋裏就可以聽到,還有一隻你拿着玩。”
這樣小孩子的玩具,因爲從來沒有人買給她,她拿在手裏倒很高興。一路走回去,風吹着風車嗚嗚地響,只聽他東扯西拉地講着話,她從來不曾見那樣話多的人,可以滔滔不絕地講吓去。講留學時的趣事,講工廠裏的糗事,講家裏人的事,一直走到她家院子門外,方纔打住,還是一臉的意猶未盡,說:“哎呀,這麼快就到了。”又說,“明天你們沒有訓練,我來找你去北城角喫芋艿,保證正宗。”他看着是粗疏的性子,不曾想卻留心昨天她在席間愛喫芋艿。
第二天他果然又來了,天氣陰了,他毛衣外頭套着格子西服,一進門就說:“今天怕比昨天冷,你不要只穿夾衣。”她昨天是隻穿了一件素面夾衣,今天他這樣說,只得取了大衣出來穿上。兩個人還是走着去,路雖然遠,可是有他這樣熱鬧的人一路說着話,也不覺得悶。等走到北城角,差不多整整走了三個鐘頭,穿過大半個城去喫糖芋艿,素素想着,不知不覺就笑了。他正巧抬頭看到了,倒怔住了,半晌才問:“你笑什麼?”
素素說:“我笑走了這樣遠,只爲了喫這個。”他歉疚起來,說:“是我不好,回頭你只怕會腳疼,可是如果坐汽車來,一會就到了,那我就和你說不上幾句話了。”她倒不防他坦白地說出這樣的話來,緩緩垂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