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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這樣頑強地堅持,左宗棠在取得西北戰事勝利的同時,生態建設也卓有成效。左1866年9月奉調陝甘總督,1867年6月入陝,到1880年12月奉旨離開,在西北幹了十多年。他剛到西北時的情景是“土地蕪廢,人民稀少,彌望黃沙白骨,不似人間光景”。到他離開時,中國這片最乾旱、貧脊的土地上奇蹟般地出現了一條綠色長廊。他在奏稿中向皇上報告返京途中所見,“道旁所種榆柳業已成林,自嘉峪關至省,除鹼地沙磧外,拱把之樹接續不斷。”“蘭州東路所種之樹,密如木城,行列整齊。”這對夕陽中的大清帝國來說真是難得的欣慰。要知朝中的主流派原是要放棄這塊疆土的啊,左宗棠力挽狂瀾,一人帶櫬出關,又排除種種刁難,自籌軍費,自募新兵,不但收回了這片失土,而且在向朝廷奉上時還將她綠化打扮一番。曾經的焦土、荒漠,現在綠風盪漾,樹城連綿,怎麼能不讓人高興呢。左宗棠在西北到底種了多少樹,很難有確切的數字。他在光緒六年(1880年)的奏摺中稱:只“自陝西長武到甘肅會寧縣東門六百里,……種活樹264000多棵。”其中柳湖有1200多棵。再加上甘肅其餘各州約有40萬棵,還有在河西走廊和新疆種的樹,總數在一二百萬棵之多。而當時左指揮的部隊大約是12萬人,合每人種樹十多棵。中國西北自秦之後至清代共有三條著名的大道。一是秦始皇統一中國後修的弛道;二是唐代的絲綢之路(巧合,絲綢之路在宋元后已經衰落,它的重新發現並命名是1877年德國地理學家希霍芬在其新著《中國—親身旅行的成果和以之爲依據的研究》首次提出,其時左宗棠正埋頭在這條古道遺址上修路栽樹);三就是左宗棠開闢的這條“左公綠柳之路”,民國時期和解放後的西北公路建設基本上是沿用這個路基。三千里大道,百萬棵綠柳,這在荒涼的西北是何等壯觀的景色,它註定要成爲西北開發史上的豐碑。
左宗棠的綠色情節也還遠不只是沿路栽樹。他不但要三千里路綠一線,還要讓萬里河山綠一片。至少還有兩點值得一說。
一是種桑養蠶,引進南方的先進耕作。他自言“家世寒素,耕讀相承,少小從事農畝,於北農南農諸書性喜研求,躬驗而有得。”他考證,西北歷史上即有養蠶,《詩經》採桑之詠,說的就是陝西邠州和甘肅涇州的事。他大聲疾呼改變當地保守、懶惰的惡習,要養蠶植棉,不要“坐失美利,甘爲凍鬼”。又從浙江引來桑苗並工匠60人,還親自在酒泉駐地栽了幾百株桑示範。蠶桑隨之在西北逐漸推廣。“向之衣不蔽體者亦免號寒之苦。”他又嚴禁燒荒,保護植被,“況冬令嚴寒,蟲類蜷伏,任意焚燒,生機盡矣,是仁人君子所宜爲?”左宗棠的遠景目標是就地取材,靠養羊、紡毛、種桑、種棉,解決西北的穿衣問題。
二是美化城鎮,改善環境。雖戰事緊張,左每收復或進駐一地,都要對環境美化,倡導文明生活。他駐蘭州後開鑿了飲和池、挹清池兩個市民飲水工程。聽說國外有“公園”,左就將總督府的後花園修治整理,定期向社會開放。光緒五年(1879年)他第二次駐節肅州時,捐出俸銀200兩,將酒泉疏浚成湖,湖心築三島,建樓閣,環湖種花樹。左在給友人的信中高興地說:“白波萬疊,沙鳥水禽飛翔游泳水邊,亭子上有層樓,下有扁舟。時聞笛聲,悠揚斷續。”“近城士女及遠近數十里間父老幼稚,挈伴載酒往來堤幹,恣其遊覽,連日絡繹。”這在荒涼的西北簡直就是仙境下凡,可以想見祖輩居住在這裏的人們是怎樣的驚喜。以至於左怕人們因此忘掉正事,“肆志遊冶,或致廢業”,不得不將酒泉湖限期開放。左宗棠是在西北建設城市公園的第一人。
兵者,殺氣也。向來手握兵權的人多以殺人爲功、毀城爲樂,項羽燒阿房宮,黃巢燒長安,前朝文明盡毀於一旦。他們能掀起造反的萬丈狂瀾,卻邁不過政權建設這道門檻。只有少數有遠見的政治家纔會在戰火瀰漫的同時播撒建設的種子,隨着硝煙的退去便顯出生命的綠色。
春風玉門
在清代以前古人寫西北的詩詞中最常見的句子是:大漠孤煙、平沙無垠、白骨在野、春風不渡等等。左宗棠和他的湘軍改寫了西北風物誌,也改寫了西北文學史。三千里大道,數百萬棵左公柳及陌上桑、沙中湖、江南景的出現,爲西北灰黃的天際抹上一筆重重的新綠,也給沉悶枯寂的西北詩壇帶來了生機。一時以左公柳爲題材的詩歌傳唱不休。最流行的一首是一個叫楊昌俊的左宗棠的部下真實地感嘆:“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渡玉關。”楊並不是詩人,也未見再有其它的詩作行世,但只這一首便足以讓他躋身詩壇,流芳百世。自左宗棠之後,在文學作品中,春風終於渡過了玉門關。
文學反映現實,生活造就文學,這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清代之後,左公柳成了開發西北的標誌,也成了歷代文人競相唱和的主題。就是解放後一段時間,史家對左宗棠或貶或緘之時,文人和民間對左公柳的歌頌也從未間斷。如果以楊昌俊的詩打頭,順流而下足可以編出一部慰爲壯觀的《左公柳詩文集》,這裏面不乏名家之作。
1934年春小說家張恨水遊西北,是年正遇大旱,無奈之下百姓以柳樹皮充飢。張有感寫了一首《竹枝詞》:“大旱要謝左宗棠,種下垂柳綠兩行。剝下樹皮和草煮,又充飯菜又充湯。”1935年7月名記者範長江到西北採訪,左公柳也寫入了他的《中國的西北角》:“莊浪河東西兩岸的衝擊平原上楊柳相望,水渠交通......道旁尚間有左宗棠徵新疆時所植柳樹,古老蒼勁,令人對左氏雄才大略不勝其企慕之思。”民國期間,教育部長、詩人羅家倫出國途經西北,見左公柳大爲感動,寫詞一首,經趙元任作曲成爲傳唱一時的校園歌曲:“左公柳拂玉門曉,塞上春光好,天山融雪灌田疇,大漠習沙旋落照。沙中水草堆,好似仙人島。過瓜田,碧玉蔥蔥;望馬羣,白浪滔滔,想乘槎張騫,定遠班超,漢唐先烈經營早。當年是匈奴右臂,將來是歐亞孔道。經營趁早,經營趁早,莫讓碧眼兒射西域盤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