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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到青海塔爾寺去,被一塊普通的石頭深深打動。
這石其身不高,約半米;其形不奇,略瘦長,平整光滑;但它卻是一塊真正的文化石。當年宗喀巴就是從這塊石頭旁出發,進藏學佛,他的母親每天到山下背水時就在這塊石旁休息,西望拉薩,盼兒想兒。淚水滴於石,汗水抹於石,背靠石頭小憩時,體溫亦傳於石。後來,宗喀巴創立新教派成功,塔爾寺成了佛教聖地,這塊望兒石就被請到廟門口。這實在是一塊聖母石。現在每當虔誠的信徒們來朝拜時,都要以他們特有習慣來表達對這塊石頭的崇拜。有的在其上抹一層酥油,有的撒一把糌粑,有的放幾絲紅線,有的放一枚銀針。時間一長,這石的原形早已難認,完全被人重新塑出了一個新貌,真正成了一塊母親石。就是畢加索、米開朗琪羅再世,也創作不出這樣的傑作啊!
我在石旁駐足良久,細讀着那一層層的,在半透明的酥油間遊走着的紅線和閃亮的銀針。紅線蜿蜒曲折如山間細流,飄忽來去又如晚照中的彩雲。而散落着的細針,發出淡淡的青光,刺着遊子們的心微微發痛。我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那年我奉調進京,走前正在家裏收拾文件書籍,忽然聽到樓下有“篤篤”的竹杖聲。我急忙推開門,老母親出現在樓梯口,背後窗戶的逆光勾映出她滿頭的白髮和微胖的身影。母親的家離我住的地方有幾里地,街上車水馬龍,我真不知道她是怎樣拄着杖走過來的。我趕緊去扶她。她看着我,大約有幾秒鐘,然後說:“你能不能不走?”聲音有點顫抖。我的鼻子一下酸了。父親文化程度不低,母親卻基本上是文盲,她這一輩子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小時每天放學,一進門母親問的第一句話就是:“肚子餓了吧?”菜已炒好,爐子上的水已開過兩遍。大學畢業後先在外地工作,後調回來沒有房子,就住在父母家裏,一下班,還是那一句話:“餓了吧。我馬上去下面。”
我又想起我第一次離開母親的時候。那年我已是17歲的小夥子,高中畢業,考上北京的學校。晚上父親和哥哥送我去火車站。我們出門後,母親一人對着空落落的房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就打來一盆水準備洗腳。但是直到幾個小時後父親送我回來,她還是兩眼看着窗戶,兩隻腳擱在盆邊上沒有沾一點水。這是寒假回家時父親給我講的。現在,她年近八十,卻要離別自己最小的兒子。我上前扶着母親,一瞬間我覺得我是這世上一個最不孝順的兒子。我還想起一個朋友講起他的故事。他回老家出差,在城裏辦完事就回村裏看了一下老母親,說好明天走前就不見了。然而,當他第二天到機場時,遠遠地就看見母親扶着柺杖坐在候機廳大門口。可憐天下父母心,兒女對他們的報答,哪及他們對兒女關懷的萬分之一。
我知道在東南沿海有很多望夫石,而在荒涼的西北卻有這樣一塊溫情的望兒石,一塊偉大的聖母石。它是一面鏡子,照見了所有慈母的愛,也照出了所有兒女們的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