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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棗樹性堅、木硬、根深、果紅,其品質幾近完美。由於它是由野生酸棗進化而來,所以還保留了極強的野外生存能力。北方的果樹,如桃、李、杏、梨、蘋果等,遇有寒冷的年份都會凍死,而棗樹卻從未有聞。寒冷的冬夜,在棗樹下常可聽到噼啪的凍裂聲,它皮可裂、枝可斷,但就是不死。它的木質自帶紅色,硬而有光澤,製做傢俱或雕刻工藝品,效果絕佳。小時,我的家鄉,村裏人常用它做炕沿。人們每天上炕下炕,一副祖傳幾代的炕沿,蹬坐蹭摸,像紅緞子一樣閃閃發亮,那是主人家身份的象徵。再配上雪白的窗紙、鮮紅的窗花、熱氣騰騰的爐竈,還有炕上的大花被、小炕桌,一幅典型的北方窯洞圖。
棗樹從不佔用正規農田,它艱難、倔強地長於溝底塄畔、坡邊懸崖。爲了自衛,它渾身長刺。棗樹身形不直且多裂紋,它不怕風折、雨淋、畜啃,小外傷反而刺激其生長。收穫時,有棗無棗三竿子。業界稱爲:“體無完膚,枝無尺直。渾身有傷,遍體新枝。”若論外表,它既沒有松柏的挺拔,也沒有楊柳的柔美。但這種不平、不直,虯曲鉤連,渾身是刺,貌不驚人的樹卻很內秀。它幹生嫩枝,枝生“棗股”,股生“棗吊”,漸柔漸美。你單看這一尺來長的棗吊,她柔嫩得簡直就是楚王宮裏的細腰女子。真不敢相信這是從百年、千年老樹上發出的新枝。“棗吊”兩邊互生着如美人瓜子臉式的葉片。葉面厚實,油綠如翡翠,背面有三道紋線,如美女畫眉。這樣梳洗打扮一番後,她纔開始靜心育棗。一到秋季,每個“棗吊”上都會弔着三五顆圓滾滾的果實。像一串串的紅燈籠,滿山遍野,迎風搖曳。
三
黃河是中華母親河,紅棗就是母親項鍊上的寶石。中國原生紅棗的分佈帶基本上是沿着黃河兩岸的走向。甘肅、寧夏、陝西、山西、河南、山東,直到入海。當地老百姓說,棗樹一聽不到黃河的濤聲就不好好結棗了。專家解釋,是近岸土質適宜,河谷水分恰好。而最宜之處,是黃河中段的晉陝峽谷;晉陝之段,又以沿黃河八十二公里的佳縣一段爲好。所以棗王上下求索,最後終落戶於此。
據史料記載,在陝北一帶,三千年前人們就開始種植棗樹。古人從野生酸棗中不斷地選育優化。繁體漢字的“棗”,就是“棘”字的上下變形。可見棗樹本爲草莽出身,是從荊棘叢中一步步走來。泥河溝周邊的山窪裏至今仍有許多高大的酸棗樹。有幾株已六百年以上。離棗園五里處,有一個名“酸棗塌”的地方,竟有一座人工栽培的古酸棗園。“塌”者,陝北特有地貌,指山地向黃河邊的過渡。園中一百七十六棵老酸棗樹都已百年以上,合抱之粗。果實有將近山楂那麼大。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這麼甜的酸棗。後帶了一把回京,食者驚爲神果。因風味獨特,籽可入藥,它的價格竟是紅棗的十倍。
我在佳縣上高寨鄉還訪到一株更老的酸棗樹,已有一千三百年,數丈之高,要兩人合抱,應是棗王先祖的另一分支,有如類人猿。讓人喫驚的是,它秀麗挺拔,樹皮細膩,渾身佈滿平整美麗的網紋,似已修煉成精。樹下有巨石,石上多洞,常有白蛇出沒。不知從何年起,這樹下就有了一座廟,當地人視之爲神,年年祭拜。要知道,一般多年生的酸棗,也就只有筷子粗細,而它卻成合抱之木。真是山中有佳樹,路遠人不知,獨自在這裏默默地爲自然、爲人類保存着品種基因。由此也可推知,這棗王譜系之純正,血統之高貴。連《同仁堂志》都有記載:“葭(佳)州大紅棗,入藥治百病。”由酸到甜,由酸棗到紅棗,棗樹家族相伴人類走過了多麼漫長的路程。而現在這份遺產全部集棗王於一身,備案於聯合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