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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春到夏,蟬兒叫了,山坡上的杏子熟了,嫩綠的麥苗已長成金色的麥穗,該打場了。場,就是一塊被碾得瓷實平整、圓形的土地。打場是糧食從地裏收到家裏的最後一道工序,再往下就該磨成面,喫到嘴裏了。割倒的麥子被車拉人挑,鋪到場上,像一層厚厚的棉被,用牲口拉着碌碡,一圈一圈地碾壓。孩子們終於盼到一年最高興的遊戲季,跟在碌碡後面,一圈一圈地翻跟斗。我們貪婪地親吻着土地,享受着燥熱空氣中新麥的甜香。一次我不小心,一個跟斗翻在場邊的鐵鈀子上,鈀齒刺破小腿,鮮血直流。大人說:“不礙,不礙。”順手抓起一把黃土按在傷口上,就算是止血了。至今還有一塊疤痕,留作了永久的紀念。也許就是這次與土地最親密的接觸,土分子進入了我的血液,一生不管走到哪裏,總忘不了北方的黃土。現在機器收割,場是徹底沒有了,牲口也幾乎不見了,碌碡被可憐地遺棄在路旁或溝渠裏。有點“九里山前古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的淒涼。
沒有了,沒有了。凡值得憑弔的美好記憶都沒有了。只能到夢中去喫一次香椿炒雞蛋,去摔一回泥巴、翻一回跟斗了。我問自己,既知消失何必來尋呢?這就是矛盾,矛盾於心成鄉愁。去了舊事,添了新愁。歷史總在前進,失去的不一定是壞事。但上天偏教這物的逝去與情的割捨,同時作用在一個人身上,攪動你心底深處自以爲已經忘掉了的祕密。於是歲月的雙手,就當着你的面將最美麗的東西撕裂,這就有了幾分悲劇的悽美。但它還不是大悲、大慟,還不至於呼天搶地,只是一種溫馨的淡淡的哀傷,是在古老悠長的雨巷裏“逢着一個丁香一樣的結着愁怨的姑娘”。鄉愁是留不住的回聲,是捕捉不到的美麗。
那天回到縣裏,主人問此行的感想。我隨手寫了四句小詩:
何處是鄉愁,
雲在霍山頭。
兒時常入夢,
杏黃麥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