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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手袋裏的化妝品全倒在副駕上,挑出最喜歡的口紅,單手把口紅帽剃掉,對着倒車鏡熟練地描了一圈,抿嘴發出“邦邦”兩聲,再踩下油門,殺到甄姬王城門前。她開門下車,把鑰匙扔給門童,踩着細高跟走上臺階,很有《環太平洋》中的戰士從機甲中走下來的架勢。路過一扇玻璃門,她看見裏面的倒影,摘下墨鏡,撅了撅嘴,用大卷發擋住一隻眼睛,扭進甄姬王城。
二十分鐘後,她從同樣的門中走出來,已經換上了備用的平底鞋,手裏拎着防水臺高跟鞋,頭髮也全部紮在了腦袋頂上。儘管如此,她被高跟鞋虐待太久,還是有些跛腳。她打着電話,摘下沉重的耳環:“哥,你在家裏給我等着!我和你沒完!你爲什麼從來沒告訴過我,那男人是個神經病?什麼男人?你還好意思問我是什麼男人,His Majesty King Herson啊!”說到“King”時,她把日本進口的假睫毛撕下來,說到“Herson”時,她把假睫毛憤怒地丟了出去。
這對兄妹的日常情緒都像心電圖,只不過謝欣琪是活人的,謝修臣是死人的。電話那一頭,謝修臣聲音平靜無波,忽略了她的憤怒:“你是不是遲到了?”
“十五分鐘。”她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女人和男人見面,遲到十五分鐘根本不能算是遲到!”
“你對King有做過調查麼?”
“沒有,我只是不知道精神病院爲什麼要提前放他出來!”說到這裏,她從Bra裏抽出兩塊透明的塑膠水餃墊,猛扔出去,不慎砸在了路人腦袋上。
事情是這樣的:回國前,King的助理就發郵件通知她,這個下午四點在甄姬王城下午茶餐廳見面。她進去豪華間以後,一個留着和尚頭、小短胡的男人站起來,並不是照片上的男人。經解釋才知道,他是甄姬王城負責市場的副總,因爲她沒來,King先走了,他留下來等她。“絕對不能比男人早到”是謝欣琪的人生法則。但是,King居然連等十五分鐘的耐心都沒有。
謝欣琪開車兜風繞城半圈,總算發完了神經。回到謝氏莊園時天色已晚,南島被浸泡得只剩一天繁星。臨水的富人區畫棟重重,花粉似錦,一輪皎月掛在寫滿歲月跫音的古樓上,大有一番“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的韻味。謝氏莊園是宮州南島第一豪宅,連古典的外牆都是高科技納米技術修建的。每一個路過這裏的人都會放慢腳步,多看它幾眼,遊客還會和它合照。全城最漂亮時髦的女孩集聚於這裏的下午茶餐廳,她們只用叫一籃點心,就一邊聽室內絃樂四重奏,一邊花四個小時換着角度自拍,選角度最好的照片上傳到朋友圈。除了修照片特別需要,其它時候並不與閨蜜們交流。透過落地窗看見這樣的場景,謝欣琪只覺得不可理喻。
謝欣琪把車停好,推開家門。除去菲傭說了一句“Welcome home, Lady Xie”,客廳中就只剩下了沉寂的灰燼。她踩過大理石地板和毛地毯,走到餐廳西洋長桌前坐下。廚師爲她拿來了晚餐目錄,她隨便指了一道西餐,坐在大桌的小角落無聊地翻手機短信箱,不經意翻到了和“媽”的記錄。最後一條消息還是幾個月前發的:“媽,元宵節快樂。”沒有回覆。她又翻了翻和“爸”的消息記錄,最後一條也是她發的:“爸,沒錢了。”對方回覆是:“已轉賬,請查收。”前一條、再前一條、再再前一條……全部都是“爸,沒錢了”和“已轉賬,請查收”,要不是日期不同,一般人肯定以爲是網絡信號不好,所以重發了十幾次。
直到他們爲她上了第一道前菜,她才放下手機。接下來,整個豪宅裏只有端送餐盤的聲音,廚師小聲詢問需要哪種醬料的聲音,還有她微不可聞的放置刀叉聲。她把菜一道道喫完,廚師爲她端上鍍金的貝殼小碟,裏面裝了澆灌野生藍莓汁的冰激凌。她用小勺剜起一點塞在牙縫中,嘆了一口氣就把勺子放下,擦擦嘴起身,在注目禮中走到樓梯上。想到在下午茶餐廳裏拍照的女孩們,她回頭掃視了一下室內,發現家裏的角落都比那個餐廳尊貴奢華,心中洋溢着不屑一顧的優越感,卻也找尋不到半點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