纈羅 二 (第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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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個月前,湯乾自初次被召入王城時,幾乎辨別不出前路,彷彿被封閉在黃金迷宮匣子裏的螞蟻。雷雲兩州連一粒金砂也不出產,注輦人卻又有着一種頑固不化的富麗天性,王城外城的天頂地面,四壁裏外,皆是整幅整幅包覆着東陸蒐購來的金箔,金箔上扭了金絲花樣,寶石粉混着琉璃釉填合進去,油汪汪的似是隨時要滴落下來。各色填花以外,螺鈿、珠玉與雲母亦是不惜工本團團鑲墜,那些領路的宮人服色也花纏枝蔓的,走在迴廊裏,人與牆壁簡直分辨不開。他只得死死盯着眼前,那些宮人時不時轉回來一笑,看見了她們的臉,趕忙認了路跟上去。就是那幾張臉,眼瞼上還閃着一抹濃厚的金色,凝紅的豐豔的脣,如同她們也是那宮室牆壁上探出來的雕塑一般。如今走得多了,倒也熟悉起來。
王城內城裏亦是河道交錯,亭臺之間,自有無數平橋拱橋長短錯落,欹斜相連。湯乾自抬起頭,見對面三層高的空中,懸橋上一隊下等宮人走過。注輦氣候和暖,女人四季穿着緊俏短褂,筒式裙子也只裹到小腿七分長短,把半個肩、兩條臂與繞着鈴鐺的腳腕子大大方方袒露在外。一色是年輕女郎,頭頂鎏金大盤,盤裏滿盛着豐碩瓜果,倒像是別緻的大檐笠帽,一隻手臂扶得穩了,另一手撐在腰側。走動起來是舉止齊整的,十幾把纖細黝黑的腰肢左右波動,承住了頭頂的重,卻又如同蜜糖缸子裏攪起了浪,帶着一股濃釅的妖嬈。她們是往王城深處的宴殿去的,想是夜裏又要賜宴貴客。
經過王太子羯蘭的寢宮,便是昶王的居所。注輦王子成婚前均隨母親居住,婚後分賜宅邸,搬出王城,只有王太子可在王城內另擇寢宮。昶王是東陸來的他國質子,居所形制上與王太子寢宮相同,只是矮了一層,裝飾較爲簡樸,表示身份略有區別,也在禮法許可的範疇內儘可能表達了輕慢的意思。湯乾自倒覺得這未始不是好事,昶王將來總要回到大徵去的,沾染了過多注輦習氣反而可厭,於昶王自己亦沒有好處。注輦人卻抱着另外的心思。爲使昶王親近雷州風土,宮人與女官皆換用注輦人氏,而東陸帶來的五千羽林軍都是新入行伍的少年,王城內安置不下,也防着他們滋事,被安排在港口附近紮營居住,每日只准二十名進入王城輪值護衛,這已是湯乾自所能爭取到的極限——總要留些人在昶王身邊,好不讓他將故國的語言荒廢了去。
“殿下呢?”湯乾自一進門便問。
侍立兩側的羽林軍俯首答道:“在風臺上。”
風臺是注輦房屋最頂上的一層,並無四壁,只數根柱子支撐着一片擋雨的檐頂,卻不避風,是注輦人宴客、喫吊子煙、清談的場所,夜間燈火通明,遠遠望去好似東陸說演義的戲臺子。王城內的風臺講究些,若不願被人瞧見,那麼便在四圍放下竹簾子或紗帳子——當然也都是羼雜了金線在內的,映着包金的鍛花柱子。
風臺上空曠如洗,昶王本沒有什麼訪客,一應的案几小榻也就不曾陳設,只是下着層層疊疊的堆花紗簾,西首單單擱着一張靶子,靶面上已零星地立了幾支箭。
約摸十歲上下的男孩兒,立在風臺的最東首,腳步紮實,箭已上了弦,卻引弓不發。
孩子穿了一身清素的日常白絹衫子,因不是軍服,略嫌緊窄,於是照着東陸習俗,將左肩與左袖卸到腰間。使的是一張烏木的三石弓,對孩童而言實在是過於強橫了,手臂的勁力與弓弦相持太久,發起顫來,使得他瘦伶伶的身子看起來也像是一道繃緊的弓弦。但他只是端凝地使着力氣,目光不曾稍稍離開靶心,小臉被隔着紗簾的天光抹上一層金粉似的黃影子,如同一尊小小的泥金像,瞳子是飽酣的兩點墨。
少年將軍亦不去驚擾他,抱臂靜靜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