纈羅 八 (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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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兒不說話了,垂下的小臉半晌才又抬起來。“我從來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沒有人領着,我哪兒也去不了。”她嘆了口氣,忽然想起身邊的男孩兒已沉默了許久,於是用手肘捅捅他:“喂,聽故事聽傻了?啞巴奴隸我可不要的。”
季昶不理睬她,靜默地俯瞰着腳下大半座畢鉢羅城。正是晚炊時分,每一方細小昏黃的窗內,都藏着一戶人家,老的小的聚在一處,熱鬧關在了裏邊,外頭只剩下孤冷靛青的夜色。他的臉色漸漸黯淡下去,眼裏卻有了流轉的光。
緹蘭覺得了季昶身上傳來的輕微戰慄,奇道:“咦?你怎麼了?”一面就伸手出去,不由分說找着了他的臉,纖柔手指撫摸下去,竟觸到了一手冷滑的淚。她慌了手腳,捧着他的臉,急急說道:“噯,你別哭啊。我又不是真要你當奴隸,你們救過我,我不會讓你們被依施闥爾折騰的。”
季昶扭頭躲開她的手,自己用袖子胡亂兇狠地擦着臉,粗聲說:“你真吵。”然而淚水再止不住了。
“那你就別哭啊。”緹蘭嘟着嘴,執拗地把比她高一個頭的男孩兒約束在自己的兩臂之間,聲音卻也開始發顫。
另有一隻暖熱的手落到了季昶背上,他抬頭看去,是湯乾自。依然是沉靜無波的眼神,彷彿在說,你難過,我是明白的。
男孩兒的心像是一尊幽深的青銅鼎爐,吞下了所有無法消融的委屈與絕望。他始終幼稚地相信着,只要隱忍密閉不去觸動,它們便會熄滅下去,永不復燃。可是他錯了。家已亡,國亦將破,這消息如一點火花投入寧靜的死灰之中,竟如此猛烈地燃燒起來,積鬱日久的苦痛化爲無數毒烈火舌,從內裏舔舐着他那層薄而脆的殼子。他苦苦煎熬着,不願露出絲毫軟弱的跡象。妒忌、羞辱、渴望與仇恨,他心上蒙着的那層繭殼什麼都能抵擋,卻經不起那些溫柔手指的輕輕一觸。男孩兒終於不能再忍耐下去,猛地痛哭出聲。胸口霍然撕裂,柔軟易傷的血肉都袒露在外,而後碎爲齏粉,被淚水沖刷出去。
緹蘭抱着他的頸子,嚇得也抽泣起來,遮在眼上的緞帶都沁溼了,依稀透出底下閉合着的烏濃眼睫。
血總會流盡的,而後只剩下淚水。季昶自己知道,等那些鹹澀的淚也流盡之後,他的繭殼會重新彌合起來,比原先更加堅厚,至於內裏那些斑駁的傷口,亦只有身邊這兩個人能夠窺見。從那一夜起,他的童年是真的完結了。
少年無聲嘆息,將兩個哭成一團的孩子輕輕攬進懷裏,彷彿是另一重黑暗溫暖的夜色,把他們妥帖地包裹起來,隔絕了一切被窺探與被傷害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