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姜小沫憋寶下 (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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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佔龍料事如神,這一天是口北各個商號盤大賬的日子,此時的財貨最多。果然在當天夜裏,城外的大軍突然譁變。亂軍一刀砍了統兵軍官的腦袋,聲稱這狗官勾結八大皇商剋扣軍隊糧餉。各營將士紛紛呼應,叫囂着去找堡子裏的八大皇商索要糧餉,點起火把殺奔城門,又擔心守軍不肯開門,經過二鬼廟時,高聲招呼乞丐、流民:“想發財的跟我們走,砸開商號,搶錢搶糧食!”二鬼廟四周的破磚窯裏,住着成千上萬個叫花子,廟裏頭也不下千八百人,大夥一聽要去搶錢,心裏都長草了。鎖家門惡丐當中,至少一多半做過強盜,都恨不得趁火打劫,反正天塌下來有當兵的頂着,不搶白不搶,誰願意成天要飯啊!
大羅羅密正對着金蠟燭看亮兒,忽聽廟外來了亂兵,忙從供桌後繞出來,分開衆人擠到門口,肥碩無比的身軀往山道上一攔,口中斷喝一聲:“呀——呔!誰也不許去!我看哪一個敢動?”擱在以往,憑着他手中打遍了三十六個討喫窯的掩身棒子,一衆乞丐看見他就哆嗦,誰敢輕舉妄動?此刻兩手空空,如何鎮得住那麼多乞丐?他自己也覺得不對勁,手裏頭怎麼沒抓沒撓的?而且沒有了肩上搭的團龍褂子,底氣似也不那麼足了。成千上萬的乞丐亂哄哄地往山下一衝,立時將大羅羅密擠倒在地,活活踩成了一個大肉餅!
數千亂軍手舉火把,裹挾着上萬個乞丐殺到城門口,又有堡子裏的乞丐跟着作亂,裏應外合打開了城門。堡子裏雖有駐軍,卻不敢接戰,也攔不住這麼多人,何況還有不少和亂兵串通一氣的,紛紛扔下兵刃棄城而逃。亂軍和乞丐不費吹灰之力衝入城中,挨家挨戶地撞開商號大門索要錢物。有幾位東家捨不得掏錢,或是錢不湊手,拿不出現成的銀兩,想要對付幾句討個活命,亂軍不容分說,紅着眼當場就殺人,然後有什麼搶什麼,比土匪下手還狠。
八大皇商財大氣粗,各家都是牆高門重的深宅大院,如同一座座堡壘。前院臨街的一面開門做買賣,一大家子人,連帶管家僕從、丫鬟老媽子,全住在後宅。所謂樹大招風,以往並不是沒來過賊匪,各家也捨得花錢,僱了不少看家護院的武師,甚至備了火器。可是這一次不同以往,院牆再結實,擋不住成千上萬的亂軍,家裏那幾杆老槍夠幹什麼用的?前邊的剛打躺下,後邊的又上來了,搭着人梯翻進去,看見人就殺,看見值錢的東西就搶,家中女眷但凡年輕或有點兒姿色的,全讓亂軍裹在被褥卷裏扛走了。臨走還得放把火,一時間火光四起,哀號慘呼之聲不絕於耳。
皇商中財勢最大的肖老闆,聽說堡子裏來了大批的亂軍,乞丐也造反了,心知守是守不住了,想跑也跑不了,可嘆偌大個家業,竟要斷送在自己手上了,實在愧對列祖列宗,一咬牙讓店夥計打開大門。老頭兒鬍子頭髮全都白了,肚子比二十年前又大出去兩圈,拄着柺棍站在院子當中,賠着笑臉迎接亂軍:“軍爺辛苦,進來喝口茶,歇歇腳!”亂軍折騰了小半宿,還真是又渴又累,他們仗着人多勢衆,不怕一個糟老頭子耍花活,當即闖入院子,用刀指着肖老闆:“算你個老棺材瓤子識相,少搶你點兒!”肖老闆命人端茶倒水,抬手往身後一指:“我們家的財貨全在庫房裏,各位儘管自取,甭跟我客氣,能拿多少拿多少!”一衆亂軍喝足了水,爭先恐後擁入庫房。肖老闆一使眼色,讓店夥計在外面鎖上庫房大門,扯開嗓子怒罵:“挨千刀的王八蛋,上閻王爺那兒搶去吧!”下令點火,將進去劫掠的亂軍全燒死了。夥計們爲了活命也把心放橫了,紛紛點起火把、掃帚往庫房裏扔,衆人拾柴之下火勢驟長,霎時間哀號滿室,陣陣焦煳之味直鑽鼻孔。不過城裏的亂軍、乞丐太多了,這場火還沒燒完,後面的亂軍又衝了進來,亂刀砍死肖老闆,將整個大院套子搶了個精光。
損失最小的一家是福茂魁。當年和竇佔龍做生意收棒槌的姚掌櫃,如今當上了大掌櫃。城裏剛一亂,他就派幾個得力的夥計上了屋頂,備好開水和救火的水激子。等亂軍圍住福茂魁,他先命人以鳥銃示警,又拿水激子朝亂軍噴射。這種水激子青銅打造,四尺多長,專門用來救火,水柱能噴出數丈遠,從裏面射出滾燙的開水,噴在臉上、手上得禿嚕一層皮,誰也靠不了前。亂軍無心戀戰,在這一家耽擱久了,反讓同夥佔了先機,口北有錢的商號多得是,搶不了這家還有下一家,轉頭又去劫掠別的鋪戶了。
亂軍和乞丐鬧騰了一宿,直到天矇矇亮了才撤出去。平常有交情的弟兄,三個一羣五個一夥,攜帶贓物分頭逃遁。有的嘯聚山林落草爲寇,有的隱姓埋名遠走他鄉,也有膽兒大的,回老家買房置地娶媳婦兒,後半輩子喫喝不愁了。
正所謂“賊過留一半,軍過全不留”,經過亂軍以及惡丐的洗劫,口北城裏的商號十不存一,到處殘垣斷壁,面目全非,東家、掌櫃的、夥計、家眷死傷無數。老實巴交的百姓躲在屋裏不敢露頭,卻有不少貪小便宜的地痞流氓,瞧見亂軍跑光了,趕緊出來撿洋落兒。這時候躲了一宿的都統大人也發話了,點齊兵馬到處巡查,凡是在街上撿東西的,一概抓起來。沒過一個時辰,官兵抓了一百多人,一旦從身上搜出財物,就被視作亂軍、流寇,當場梟首示衆,稀裏糊塗成了頂命鬼。官府又張貼布告:哄搶商號、撿到財物的,限三日內上交都統衙門,既往不咎,否則一經查實,即以亂匪定罪。很多膽小之人做賊心虛,送至衙門的財物堆積如山,都統大人又撈了一筆。
一張嘴難表兩家事,回過頭來再說那天夜裏,城裏城外亂成了一鍋粥,到處都在殺人放火,哭爹喊娘之聲不絕於耳。蹲在車馬店門口的幾個惡丐一合計,城裏都亂成這樣了,咱還等什麼?進去把人一殺,搶了鎮幫三寶,回去跟大羅羅密交差領賞吧!當即衝進院子,撞開屋門,凶神惡煞般一擁而入,看見竇佔龍和姜小沫坐在炕上,一個抽着菸袋鍋子,一個嗑着瓜子,跟前的茶壺裏香氣撲鼻,二位有說有聊還挺滋潤。幾個惡丐氣兒不打一處來,咒罵聲中上前搶奪。姜小沫按竇佔龍說的,掄着掩身棒子便打。他混過鍋伙,下手又黑又狠,加之恨透了鎖家門的乞丐,憋着一肚子邪火,這一通亂棒專往腦袋上招呼。那幾個惡丐見了掩身棒子,有如耗子見了貓,一個個心虛氣短,躲也躲不開,避也避不過,被姜小沫三下五除二打趴在地。
竇佔龍見時機到了,帶姜小沫出了車馬店。二人騎上黑驢,避開亂軍和奔逃的百姓,順着小路上了祭風臺。在二鬼廟山門前下了驢,姜小沫瞅見被無數乞丐踩成了肉餅的大羅羅密,全身上下滿是腳印子,癟癟塌塌的,流了滿地的膿水。想到此人作威作福的情形,他恨不得再去踩上幾腳出出氣,怎奈連湯帶水的太噁心了,剛衝大肉餅啐了口唾沫,卻見竇佔龍已將黑驢收入賬本,邁步進了廟門。姜小沫還以爲自己看錯了,剛纔還騎在屁股底下的黑驢怎麼變成紙驢了?他使勁揉了揉眼,匆匆忙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