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九死十三災中 (第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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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佔龍心知胡家門的徒子徒孫與憋寶客一樣,絕不敢輕易動誓,一旦食言必遭天譴,可他與狐獾子結的仇太深,心頭疑慮難以盡除,眼看着旋風散去,暗暗尋思:“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如不看個究竟,誰的話我也不能信!”當即撥轉驢頭,一人獨騎飛奔河西務,到地方五更剛過。竇佔龍心想:“如若老黑十所言非虛,厲小卜只在夜裏拜墳拽船,此時天已經矇矇亮了,我再趕去厲家老墳也見不着人了,不如先在鎮子裏逛逛,探探胡臭嘴子和瘦麻稈的虛實。”
那會兒的河西務錢多糧廣,作爲出入京師的水路咽喉,歷代朝廷在此設立鈔關、驛站、武備衙門,坐鎮衙門的官員,頭上是藍寶石的頂子、補服上繡着孔雀,此爲正三品。縣太爺纔是七品官,一個鎮子上的官階能到正三品那還了得?鎮子裏九衢三市、街巷縱橫、百業發達,周邊大小小小的村子星羅棋佈。此地逢二、四、六、九有集,當天正趕上初六的集市。
竇佔龍牽着黑驢,從南面的雞市口門溜達進去,見鎮中三步一廟、五步一景,青磚灰瓦錯落,買賣鋪戶扎堆兒,十字街上熱鬧非凡,市聲若潮,人們從四面八方來趕早集。竇佔龍轉悠一溜夠,街巷衚衕的地形都摸熟了,心裏有了準譜兒,走到臨街的一家茶食鋪,下了黑驢,招呼夥計幫他拴好,進屋點了壺香茶,簡單配上幾樣當地有名的花生粘兒、芝麻糖、糜子面糕。他既不喫也不喝,瞪大了夜貓子眼,打量着街上熙來攘往的行人。沒過多久,聽得一串“噼裏啪啦”的響動,竇佔龍接窗而望,來的正是那個瘦麻稈,穿得破衣爛衫,滿臉的滋泥兒,右手託着砂鍋,左手打着鐵呱嗒板兒,身後還跟着十幾個小叫花子,有的缺了胳膊、有的一瘸一拐,個個目光呆滯,有如喪蕩游魂一般。竇佔龍眼皮子寬,對江湖上的勾當瞭如指掌,以往也沒少跟叫花子打交道,他是一望即知,瘦麻稈不只打板乞討,背地裏還“拍花子”。這路人大多會配迷藥,抹在手上照小孩腦門上一拍,孩子當時就迷糊,江湖上稱之爲“迷魂掌”。那一串小叫花子,滿腦袋禿瘡、全身癩疙瘩,脖子上都挎着破布兜子,其中卻不見厲小卜的身影。
瘦麻稈穿街而過,隔二三十步留下一個小叫花子,讓他們跪在地上磕頭討錢,逐一安置完了,便即揚長而去。這一路稱爲“癱叫花子”,以身帶殘疾的苦相賣慘,手下的小孩,有撿來的也有拐來的,往往不是天生就殘,大多是被花子頭兒折磨致殘,並且灌下啞藥,讓他們說不得道不得。
竇佔龍沉得住氣,坐在茶食鋪裏按兵不動,盯着沿街的小叫花子。直至天過晌午散了集,小販們陸陸續續收了攤,來往的行人車馬也見少,瘦麻稈這纔去而復返。他由西到東晃晃悠悠走了一趟,挨個收斂小叫花子討來的銅子兒,隨後敲着鐵呱嗒板兒,引着身後一串小叫花子出了鎮子。竇佔龍將茶錢放在桌上,出門牽上黑驢,遠遠尾隨在後。
行出二三里地,繞過一片低窪的葦子坑,來到一處村口,大小花子依次鑽入一個殘破的小院,瘦麻稈關上了院門。竇佔龍並不心急,找個僻靜的地方守着。到得掌燈時分,大門一開,走出一大一小兩個人。大的還是那個瘦麻稈,只不過換了身裝扮,從頭到腳又幹淨又利索,上身雪白的桑綿綢對襟小褂,下邊是青緞子中衣,腳上厚底窄幫的小牛皮便鞋比傻哥哥那雙還提氣,腦袋後邊溜光水滑一條大辮子,手裏搖着把玉竹的小扇,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家大買賣的掌櫃;小的那個看影子、看身量、看走路的架勢,不是厲小卜還能是誰?可是全然沒有了以往那股子精神勁兒,身上穿得又髒又破,兩眼發直,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不知蹭的什麼東西,呆呆愣愣地跟在瘦麻稈身後。二人徑投鎮東的“窄街子”,那是當地有名的煙花柳巷。
在當時來說,越是繁華的地方,秦樓楚館越多。河西務的玩樂場子絕不比天津城少,因爲緊靠着碼頭,船工們在運河上腳不沾地一走個把月,辛辛苦苦將貨物送到地方,領了工錢肯定要下船解解膩歪。當船工的絕大多數是窮光棍兒,幹着苦累活、掙着賣命錢,停船靠岸之後,自有本地的腳伕前來卸貨。船工們下了船,大多先在河邊找個攤子,來上一個油餅,在油鍋裏翻五六遍才撈出來,託在手裏比臉盆小不了多少,再拿二斤一張的烙餅捲上,狼吞虎嚥喫下肚子,這才揣着錢去鎮子裏消遣,不外乎喫喝嫖賭抽,各有各的去處。窄街子一帶的娼窯妓館最集中,也分三六九等,價碼兒差之千里,貴的真貴,便宜的是真便宜。
竇佔龍見他們二人進了窄街子路北一家窯子,挺大的一個院子,青檐小瓦泥鰍背的圍牆,院門大敞四開,裏邊層樓疊榭、雕花綴朵,門口金匾高懸,匾上鐵畫銀鉤三個大字寫着“鳳鳴院”,左右一副木刻的楹聯,上聯寫“天天新人露酒綠”,下聯對“夜夜洞房花燭紅”。兩旁掛着大紅燈籠,照得出來進去接客送客的姑娘們臉上有紅似白兒。風月場裏的姑娘江湖話說叫“蛇果”,最會纏人,一個個羅裙輕擺、搔首弄姿,手裏的絹帕甩得人眼花繚亂,大爺長、二爺短的,小嘴兒比喫了蜜蜂屎都甜,燕語鶯聲撩得人心猿意馬。竇佔龍不逛窯子也瞧得出來,鳳鳴院絕非一般的“蛇果窯兒”,乃頭等的“書寓”,慢說進去翻雲覆雨,就是跟窯姐兒見上一面,“開盤子”的錢少說也得五兩。敢情瘦麻稈白天賺的缺德錢全填了這個窟窿,真可謂是“癩蛤蟆睡青蛙——長得醜玩得花”!
竇佔龍一時猜不透,瘦麻稈爲什麼帶厲小卜來逛窯子?不應該去拜墳嗎?他躲在暗處盯着,快到三更天,才見這兩個人出來。瘦麻稈一臉得意,嘴裏哼着淫詞浪曲,走路時兩條腿直髮飄,猶如踩在棉花套上。跟在他身後的厲小卜仍是渾渾噩噩,打扮得卻似變了個人,換了身乾淨衣裳,紅褲綠襖,臉上撲了香粉、抹了胭脂,小臉蛋兒粉嘟嘟的,塗着大紅嘴脣,鬢角還給插了朵芍藥花,跟個小窯姐兒似的。竇佔龍恍然大悟,怪不得厲小卜能把他們家祖墳拜開,上墳的諸多規矩裏,頭一個就是忌穿紅掛綠、擦胭脂抹粉,那不是上墳,那是喝喜酒去,老祖宗見了能不生氣?這一生氣豈不出來揍他,一出來祖墳不就開了!看來胡臭嘴子不只嘴臭,肚子裏的壞水兒也不少!
竇佔龍眼瞅一大一小兩個人去了厲家祖墳,墳頭上影影綽綽蹲着一隻大狐狸。跟至此處他不再跟了,因爲時機未到,不可打草驚蛇。他前一陣子轉遍了天津城,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寶引子,看來想拿三足金蟾,還就少不了被妖狐盜去的落寶金錢。可恨一個該遭天打雷劈的狐狸,竟敢打天靈地寶的主意!他只等胡臭嘴子上了寶船,去老鐵橋下取寶之時,再收拾它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