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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漸次混沌,感覺天地之間突然不同尋常。一股陰冥緊迫的氣息直面朝我撲打過來,裹挾着滾雷一般的轟隆聲。如此急劇的氣象變化叫我猝不及防。望大馬,它們在山坡上砸蹄狂嘶,奮力掙脫繮繩,也是掙不脫。而雪山中央那洶湧的雲霧已經鋪天蓋地、在磅礴轟隆中呼嘯而下。
從來沒聽過那種呼嘯,它所發出的那樣陰暗的轟鳴,像天獸洞張的嘴,要吞下這個世界。心頭跟着一裂!巨大無形的轟隆聲製造的強烈聲波只在頃刻間撞擊大地。渾身緊縮,我也逃避不開那鋪天蓋地的震盪感應。還來不及逃離,卻看到呼嘯中的雲霧,不,確切說應該是雪霧,突然裂化成一條條白色長龍,騰雲駕霧,凌厲地向雪泉上方的叢林沖去。所到之處,切割山體,埋覆叢林。巨大杉木在頃刻間被打斷,推倒,翻滾,埋葬。一切只在閃逝之間,一秒,兩秒、三秒之間。天昏地暗。轟隆聲叫人心頭髮慌。恍惚中我望雪泉,天!雪泉下方還有月光!
我朝雪泉奔跑。大馬在山坡崩裂中嘶鳴。驚惶中,不是我救月光,卻是月光火速拽過我拼命往叢林裏逃奔。在把我拖到稍微安全的地方,他一把推過我,又奔回山坡解救大馬。
此時,我周圍的天地,叢林震顫,山谷雷鳴,沙土如同墮胎從山體生生剝離,形成巨大泥石流,沿着道路山溝前推後擁,奔騰咆哮。龐大石塊伴着整堆泥沙沉悶地轟塌下來,帶動粗壯的高山冷杉垂直砸進泥沙當中,濺起數丈高泥水雪漿。只像天空下起一場沉墜的泥雨,撲蓋上我的臉,連我的魂魄都被它生生覆蓋。雪崩殘忍、分裂、滅絕,叫一切都變空。除天地之間崩潰的轟鳴,我們的生命顯得那麼脆弱,渺茫。我的頭部被石塊擊中,砸在前額上,流出混合泥沙的黏稠血液。但我不能感覺,也不能意識我們是多麼幸運,竟然擦着雪崩泥石流的邊緣倖免於難!
驚嚇的慣性持續叫我神色發呆,不能意識未知的災難。兩匹大馬跟在月光身後朝我奔來。月光一把抓過我的手直往山林深處逃奔。
我們死裏逃生。月光一邊拖我奔跑,一邊從腰間抽下氆氌腰帶,三下兩下裹住我受傷的額頭。也不知跑過多久,渾身骨頭像是散落掉,我疲憊得不想再走。月光緊緊抓住我,挾持一樣地,語氣非常嚴肅,“梅朵!不走可不行!我們不但要繼續走,還要快快走!誰知道這個泥石流的範圍是多大!”
他一直拖着我奔跑。我感覺他在拖一截木頭。
天不知何時跌進了黑暗裏。叢林間沒有傍晚的過渡,天光要麼一直陰混,要麼晃個眼就葬身黑暗世界。山路漸次模糊,不久即一團漆黑。我們跑過一整下午,到夜晚也不敢歇息。此時我的擔心又不是停留在對於雪崩的恐懼上了。現在,叢林像個無形黑洞。這樣的黑洞,像海綿吸水一樣,迅速地吸收任何形式的光。即使最亮的火把,手電,光芒也射不出一米之外。轟隆聲漸次停息的時候,山道上夜物還不能安息。一些逃難的小動物已經被巨大的災難拖走了魂魄,驚奔的身子落在哪裏也不會感到安全。我們偶而一個腳步底下,突然爆發一聲“咕嘎”驚叫,嚇得人一身冷汗。還未安定,什麼飛物,鳥雀還是蝙蝠,又不時輕捷地從面前撲棱而過。不見其形,幽靈一般扎人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