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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說不清那場戰爭消耗了多少鋼鐵,吞噬了多少生命,毀壞了多少家園,粉碎了多少美好的夢,改變了多少人生之路。善和惡在全世界搏鬥,德、意、日三個魔王攪亂了整個地球。面對共同的災難和仇敵,美、英、蘇、中和一切遭受法西斯蹂躪的人民攜起手來,東、西兩個半球都燃起了復仇的烈火。1943年9月8日,意大利正式宣佈投降,10月13日,反戈一擊,對德宣戰。1945年5月8日,德國正式簽訂無條件投降書。8月14日,日本天皇裕仁面無人色地發表了《停戰詔書》,宣佈無條件投降。飽嘗了戰爭苦難的全世界人民終於迎來了悲壯的勝利日!
一封濺着大西洋海水、染着英格蘭硝煙的家信送到了韓太太的手裏,那封信的措詞,淒涼得猶如夢中的譫語:我們還活着。你們還活着嗎?
驚喜使韓太太幾乎昏厥。覆信寄往倫敦,信封是韓子奇自己用英文寫好了在信中附來的,裏面的信紙上卻是稚嫩的孩童字跡:“爸爸小姨快回來吧,媽媽想你們。”這封信寫得無頭無尾,短得像電報,卻傳遞了最重要的信息,表達了最深切的思念,遠比請人代寫的文縐縐的“夫君見字如晤”之類言辭更能震動天涯未歸人的心扉!
“二月二,龍抬頭”。驚蟄的雷聲搖撼着凍土,蟄居在洞穴中的昆蟲蛇獸從冬眠中醒來了,沉睡的龍也醒來了,緩緩地抬起那僵木的頸項。這一天,是華夏古國的“中和節”,百姓們把元旦祭祀餘下的餅,用油煎了,燻蟲兒;用草木灰圍繞宅院、水缸蜿蜒迤邐撒成“引龍回”;喫“龍牙”即水餃,喫“龍鱗”即春餅,喫“龍鬚麪”;給孩子理髮,稱爲“剃龍頭”;婦女不動針線,以免傷了龍眼;端了蠟燭照房子照牆壁,“二月二,照房梁,蠍子蜈蚣無處藏”……八年的禁錮,使人們把這些都忘了。當1946年的早春二月降臨北平的時候,瓊華島下的湖面還封着薄冰,裹着枯黑的殘荷;正陽門箭樓的琉璃瓦上還蒙着厚厚的塵灰;大柵欄街旁商店的布招還在朔風中顫抖,稀稀落落的行人躬腰縮頸;恐懼兵燹的百姓還在緊閉着院門。對這個“中和節”,連漢民族好像也無動於衷了,更何況與此沒有什麼關係的穆斯林!龍似乎還沒有醒來。
一箇中年男子出現在“博雅”宅的大門前。他孑然一身,手中只提着一隻棕色皮箱。蒼茫暮色中,他步履匆匆地走進這條熟悉的衚衕,褐色牛皮鞋的硬底踏着灰黃的土路,發出並不清脆的橐橐聲。那腳步由於急切而顯得有些踉蹌,以至於好幾次左腳撞了右腳,右腳絆了左腳。
他走到門前,卻沒有立即踏上石階,站住了。他解開大衣的紐扣,棕黑色的人字呢西服大衣的肩上披着風塵,繫着領帶的襯衫領口散着汗氣。他微微地喘息,黧黑而清瘦的面頰上肌肉在抖動。在他把頭緩緩抬起的時候,被黑色禮帽遮住一半的寬廣額頭上顯出了幾道深深的皺紋。那雙微陷在眉弓下的清澈的眼睛,閃爍着淚花。啊,十年,終於回來了,讓我好好兒看看你,我的家!
家門未改,故園仍在。宅前的槐樹斷了,脊上的鴟吻殘了,門上的紅漆褪了。但是,風霜還沒有剝去“玉魔”老人的遺墨:隨珠和璧,明月清風!
恍惚之間,彷彿十年的歲月退去了,他清晨出門,日暮還家,像往常的無數個黃昏一樣,他勞累了一天,回家來了。他踏上那五級石階,伸出右手,拍着鏽跡斑斑的銅環。
“誰呀?”裏面傳出一個童聲。
他的心一陣驚悸,“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