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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他是認得的,只是多年沒見,高了,肩膀寬闊了,還帶了個形貌醜陋的跟班。
那人擺了擺手,跟班牽了馬走開。他在蘇鳴身邊蹲下,端詳了好一會兒,開口說話,說的是東陸語言:“怎麼你還活着?”啞巴嘿嘿笑了,聽來如同北風竄過空洞的巖窟。
方濯纓也笑了。當然,人們現在又叫他奪罕了。“我記得你死了的。在居茲綠洲西邊的沙漠裏。”他說。
啞巴忽然開口說話,不比耳語更響亮,是從喉嚨裏一字一字磨出來的枯槁聲音:“雜,種,命,硬。”“你從綠洲出發的時候,就發現我們跟着你了,是吧?”啞巴還是搖頭,食指輕敲自己的腦門,叩叩兩響。 他的舊日部下也笑了:“原來如此,難怪人人都說蘇將軍腦子好用。你壓根兒沒發覺我們,你只是斷定我們一定會在那段路上動手。”蘇將軍。哪一輩子的事了?啞巴伸手到水裏洗了洗,在袍襟上擦乾。他的手從小就難看,指節粗大,彎彎曲曲的,只是有勁。在自己親生父親的宅院做了十四年奴僕,又當了十七年的兵,位至大將,統轄過羽林軍,最終授了兵部尚書。再往後的十一年裏,他又什麼也不是了,連名字也沒有,只是個啞巴。
天享四年初春,皇帝的聖意下達,遣他出使殤州夸父族領地,蘇鳴知道這就是要他的命了。平叛復國之後,五名功勳彪炳的大將逐一死去,郭知行的算學運籌,阿摩藍的用兵謀略,鞠七七的機栝毒理,方鑑明的驍勇善戰,顧大成的敏銳詭祕,全都無補於事,他倒是沒料到自己是活到最後的一個。鞠七七死後,蘇鳴便撤換了身邊下人僕傭,料理貼身雜務的都是嚴選出來的親兵。即便如此,恐怕他的大半舉動仍在旁人掌握之中。只是,那個“旁人”會是誰呢?帝旭終日醉生夢死,跡近癲狂,蘇鳴不信他能有如此周密冷靜的手腕。他疑心過是方鑑明,可方鑑明死得比顧大成還早,其後蘇鳴身邊那無形的巨掌也並未放鬆。
離開天啓時,蘇鳴經過相熟的商行層層轉託,自殤州分批訂購玫瑰金一百五十錠,輕暖的雪鳧鳥絨氈兩百匹,火山薔薇晶石八十五匣,見光即燃的磷硝一百桶,貨款幾乎耗盡他全部家當,卻值得。
大漠荒瀚,無論是行商或出使,必然取兩處鄰近綠洲間最短的路線,以圖安全。依蘇鳴指定的時間,數支商隊從殤州分批出發東進,前往瀚州南部首府霜還城,所走的正是蘇鳴出使的那一條路線,只是方向恰恰相反,將在半途先後與使節的隊伍相遇。
奪罕靜靜說道:“那些商隊可讓我傷透了腦筋,追蹤的人手幾乎派不過來,只怕哪一次車馬交會的時候,蘇將軍悄沒聲息混進往東走的商隊裏,又掉頭回霜還去了,剩下我們在半道上傻等。幸好那天‘蠍鉤’沒有發難。”蘇鳴渾身震動。
他採購的大宗珍奇貨物運抵霜還後,依約收貨的不是他自己,卻是一家當鋪的掌櫃。掌櫃是個笑容可掬的西陸人,左手齊腕而斷,左腿也不甚靈便,若無人指引,誰也不會相信他曾是個刺客。鞠七七孕中在家休養,蘇鳴去探她,見府邸側門臺階旁坐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兒,用散沫花膏給鞠七七的貼身侍女染指甲。女孩似是察覺了他的注目,嫣然一笑,黝黑的臉上襯出兩排雪白貝齒,是個西陸人。數日後,鞠七七分娩時難產而死。現在想來,那也該是個刺客。那些西陸人沒有名字,沒有來歷,他們每一個都叫蠍鉤。
蠍鉤接活計自有規矩,收賬的與行事的多半不是同一人。若要他們去刺殺,自始至終僱主都不會知道行事之人的容貌如何;若要他們護送,也只有在最危急的一刻,蠍鉤纔會揭去僞裝,現身人前。蘇鳴傾盡身家,以那些珍奇的貨物爲酬,訂下一名技藝最爲超絕的蠍鉤,保護他由霜還到殤州的來回路途安全。最終陷入絕境的時候,他還在等着,黃沙風吹得鋪天蔽地,沙子像潮水般翻着花兒朝上湧,要淹沒口鼻。他從流沙窩裏往外爬,一日兩夜裏,一刻也不敢停下,還是被吞了進去。沙子磨啞了他的嗓子,磨壞了眼瞼,可蠍鉤始終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