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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搭得倉促,中心隨手壘起一圈石頭,堆上炭柴,就算是火塘了。白石環山內本來有沸泉彙集成溪,地氣溫熱,只是這帳篷臨近環山出口,離硝河又有一兩裏地,還是得仰仗火塘取暖。地上堆了乾草,傷兵們就歪歪倒倒地蜷在穗葉裏睡了,也有人靠着帳壁,用鐵盔遮了臉,不管自己滿肩的血,輕輕打着鼾。
單薄的門幃被人拱開了,兩名新來的傷兵被架了進來,一個渾身是血,另一個只剩獨腿。派去襲擾左菩敦部大隊的幾支騎隊行動極快,一擊即退,帶走的傷兵有限,至今兩三天了,還時常有負傷掉隊的人零星迴到白石,被人抬進傷兵帳篷。
架人進來的騎兵們把那兩人身子擺平,抓了一把草,捂在斷腿的傷口上,拍拍手便走。
“喂!合薩怎麼還不來!老子的手都快爛成泥了!”帳篷深處,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人兇狠地叫喊。
騎兵已經走到帳外,這時候又伸回一個腦袋來:“嚷嚷什麼!傷兵又不只你一個,百來號人呢,合薩才幾個?你們這帳篷都是皮肉傷,夠好的了,人家帳篷多得是肚破腸流的。等着!”那人破口罵娘,擲過來一張破盾,差點砸在騎兵額頭上。騎兵罵罵咧咧地出去了。
新來的人血糊了滿臉,在草堆中靜躺了片刻,才呼出一口長氣,支撐着坐了起來,去看與他一同被送來的那個斷腿。斷腿還小,脣上有點絨毛,年輕得恐怕連女人滋味都沒嘗過,臉上蒙着一層髒污,還有亂七八糟的淚痕。
帳篷深處的人忽然說話了:“你小子又是最後一個到的。”染血的人笑了,露出一排血淋淋的牙,拍了拍斷腿的臉蛋:“沒辦法,路上撿了這麼個小傢伙。”斷腿被他拍醒了,神志昏蒙地眨了眨兩眼。他的眼睛像個女孩子,是水汪汪的藍灰色:“……到了?”血人又拍拍他,笑道:“小子,咱們到家啦。”斷腿也咧嘴笑了,眉頭仍然因疼痛而糾結:“……差點就回不來了……多虧你拉我一把。”“別客氣。要不是外頭崗哨認得你的臉,咱們還進不來呢。”血人起身,瘸着腿走到屋角,從水桶裏舀起水,就着木瓢猛喝一氣,又走回來遞了一瓢給斷腿,“來,喝口水。”他體貼地把斷腿扶起,讓他倚着一個坐在帳壁下熟睡的人。
斷腿費力地啜飲兩口,舒暢而虛弱地啊了一聲,又問:“那些……左菩敦人呢?”血人蹲在面前看他喝,一張結滿血痂的臉上,只有口鼻處被剛纔喝的水洗淨了,這讓他的笑容分外醒目。“別怕,咱們幹得夠漂亮,他們早被甩掉啦。”斷腿忽然把臉從木瓢裏抬了起來,神色驚恐,人也緊縮起來,彷彿恨不能把自己收束成細長的一條。他慢慢地轉頭去看身旁那個熟睡的士兵:“他身上……好冷。”帳篷深處那個粗魯的聲音懶洋洋地說:“廢話,他死啦。”“他也是……”斷腿膽怯地看向另一側身邊的人,像是要哭了。
帳篷深處的人哈哈地笑,那聲音是野蠻且快活的:“別嫌人家,一會兒你比他們還涼呢。”不止他一個人在笑,帳篷裏四處都有人在笑,那些原本昏迷的、呻吟的、沉睡的人裏,有好一些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