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佛斯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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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久久凝視着那張越變越大的帆,不知自己究竟想死還是想活。
等死很容易。只需爬回洞穴,任憑船隻駛過,死亡很快就會來到。高燒多日不退,幾乎蒸發了他,渾黃的毒水在肚腸裏翻滾,煩亂的睡眠中顫抖從未停止。每個清晨他都更加虛弱。很快我就不會再受折磨了,他告訴自己。
即使高燒不能奪走他的生命,他也會渴死。這裏沒有淡水,只有偶爾的降雨,積存在岩石縫隙中。三天以前(還是四天?躺在這塊礁石上,要分清天日是不可能的。)他的小水池就幹掉了,幹得像塊老骨頭,而四周卻是無邊無際、起着漣漪的灰綠汪洋,讓他無法承受。飲用海水就意味着末日的來臨,他對此十分明白,可當時實在忍受不住,喉嚨燒得像火。是一陣突如其來的暴雨拯救了他,當時他好虛弱,以至於只能躺在雨中,閉上眼睛,張開嘴巴,一任雨點打在乾裂的嘴脣和腫脹的舌頭上。不管怎樣,他接下來總算有了點力氣,而礁石上的水池、小溝和裂縫都暫時注滿生氣。
但這是三天(或四天?)前的事了,而今水已消失殆盡。有些被蒸發,剩下的他吮了個乾淨,等到明天,又得吮吸污泥以及從窪穴底部挖到的潮溼冷硬的石頭。
退一萬步講,就算沒有高燒和乾渴,飢餓同樣會要命。他所在之地不過是遼闊的黑水灣中一塊突出的荒石。潮落之時,會有細小的螃蟹吸附在石灘上——他在戰鬥過後也是被沖刷到那裏的。他在岩石上撞碎它們,吮吸爪子裏的肉和殼裏的內臟。螃蟹們總把他的手夾得生痛。
潮起之時,石灘會消失,戴佛斯不得不慌忙爬上岩石,以免再次被衝進海灣。滿潮時分,岩石頂端比海平面高出十五尺,但海灣裏的浪很高,因而無法保持身上乾燥,就算躲進洞裏也沒用(說真的,所謂的洞不過是岩石中的大窟窿)。礁石上除了青苔之外什麼也不長,海鷗也不來這兒。時而有些幼鳥會停在尖頂上,戴佛斯不斷嘗試抓它們的方法,可每當他靠攏,它們便飛快地離開。他扔石子,卻虛弱得發不上力,即便擊中目標,也只能惹得海鳥對他惱怒尖叫,接着拍拍翅膀遠走高飛。
從他的避難所,可以望見其他礁石,有的似乎比他這塊要高。別的不說,雖然目測可能出現誤差,但他認爲最近那塊至少比海平面高出四十尺。更誘人的是,那兒常盤旋着一大羣海鷗。戴佛斯幻想游過去侵奪它們的巢穴,可海水冰涼,潮流洶湧無常,自己又沒力氣。游過去和喝海水無異,同樣會要命。
多年的海上生涯使他明白狹海的秋季總是潮溼多雨。因爲日照轉弱,白天倒不太難過,可夜裏卻越來越冷。海風不時刮過海灣,捲起道道白色的浪濤,溼透了戴佛斯,讓他渾身顫抖。在高燒和寒冷的輪番攻擊下,很快他便開始持續而痛苦的咳嗽。
洞穴是他唯一的遮蔽所,卻遠遠不夠。退潮之際,漂流的木頭和燒焦的殘骸不時被沖刷到石灘上來,可它們無法打出火花。曾有一次,在絕望中,他試着摩擦兩片浮木,但木頭業已徹底腐朽,他的努力只換回手上幾大塊水皰。他的衣服沒有幹過,而來此之前一隻鞋就已在海灣中遺失。
口渴、飢餓、暴露,三個夥計,陪伴他度過每一天的每個時辰,最終成爲了他的朋友。但願不久之後,他的某個朋友會憐憫他,爲他解脫無盡的折磨。也許應當直接走進海里,奮力向北遊,他知道海岸就在北方某處,雖然眼睛看不見。距離太遠,身體虛弱,遊不過去,這都沒關係。戴佛斯打小便是名水手,他希望死在海里。水下的神靈在等着我,他告訴自己,是我去見他們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