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莎 (第2/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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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夢似幻地踏步出門,靴子在順滑的白雪表面留下及踝深的孔洞,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她走過結霜的矮木叢,望着細瘦的黑樹幹,不知自己是否仍在夢中。飄飛的雪花猶如情人溫柔的親吻,劃過臉龐,因體溫而融化。她來到花園中央,站在倒塌、半埋沒的哭泣女人雕像旁,閉上雙眼,舉頭向天。她聞到雪花的舞蹈,品嚐着雪的滋味。這是臨冬城的滋味,清白的滋味,夢的滋味。
當她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已然下跪,卻不記得其中經過。天空泛白,黎明來到。這是新的一天,她心想,指引着未來。可她渴望的卻是回到過去,祈禱能回到過去。她應該對誰祈禱?這座小花園原本是要栽培成神木林的,但土壤過於細薄多石,魚梁木難以生根。一座沒有心樹、沒有神靈的神木林,和我一樣,空虛,空虛。
她拾起一把雪,放在指間擠壓,輕鬆地捏成溼溼沉沉的球。珊莎繼續運作,指上運力,直到雪球渾圓、潔白而無瑕。夏天裏的一場雪,有個早上,當她走出主堡,遭到艾莉亞和布蘭聯手伏擊。他們一人握着十來個雪球,而她什麼也沒有。布蘭站在密閉橋樑頂上,她抓不到,所以追的是妹妹。她倆奔過馬廄,又繞着廚房追跑,直到雙雙喘不過氣。她本可捉住艾莉亞,卻不防滑倒在冰面上。妹妹關心地跑過來看望,問她有沒有受傷。當珊莎老實地回答“沒有”時,劈面又捱了一個雪球。她不甘示弱,抓住妹妹的大腿,將其掀翻在地,把雪往頭髮裏塞,直到最後喬裏走來,將嘻嘻哈哈的姐妹倆分開。
而今我有了雪球,又拿它來做什麼呢?她望着手中可憐的小玩意兒,悲傷地想,這裏沒有人跟我打雪仗。珊莎鬆手,雪球砸在地上,碎了。但我可以做個雪騎士,她決定,或者……
她趕緊捏好三個雪球,合在一起,再補上新雪,塑成圓柱體。隨後珊莎站起來,用小手指指甲在柱體上挖洞,作爲窗戶。頂端的城垛最難弄,她花了好長時間,才讓柱體看起來像塔樓的樣子。還有城牆,珊莎心想,還有主堡。她狂熱地投入工作中。
雪花飄落,城堡升起。她搭起兩道及踝高的雪牆,內牆高過外牆;她搭起塔樓和角樓、堡壘與階梯;她搭起一座圓形廚房、一座方形兵器庫,還有西牆內側的馬廄。開始工作時,她只想搭座城堡,但在心中,一直都明白這其實就是臨冬城。積雪之下,她找到枯枝和落木,便折其末梢,用來做神木林。點點樹皮則成了墓園中的碑石。手套和靴子結了冰,指頭麻木,腳掌又溼又冷,但她渾不在意,只關心城堡。座座建築在腦海中歷歷在目,猶如昨日纔剛別離。藏書塔外壁有陡峭蜿蜒的石制螺旋梯;城門樓是兩個巨型堡壘,中央一道拱門,堡壘頂上開了無數垛口……
她一邊做,雪一邊往下滑,很快,旁邊堆起的殘雪,就和建築物本身一樣高了。當她細心拍打,描繪出城堡大廳的斜頂時,身後傳來一聲呼喊。她抬起頭,看見侍女站在窗邊:“小姐,您好嗎?用早餐嗎?”珊莎搖搖頭,埋頭繼續工作。這次她在大廳頂部加上一個煙囪,那是壁爐的所在。
黎明猶如盜賊,偷偷潛進小花園。灰色的天空持續放亮,積雪之下,樹枝和灌木顯出暗綠的色澤。僕人們走進花園,默默地打量,她沒有回頭,於是人們又紛紛回到溫暖的塔內。萊莎夫人裹一身鑲狐皮的藍天鵝絨長袍站在陽臺上觀察,但等她再度抬頭,姨媽已不見了。骨瘦如柴、渾身顫抖的柯蒙學士將頭探出鴉巢,向下審視了一會兒,目光中充滿好奇。
橋樑始終做不牢固。兵器庫和主堡之間,有一座密閉橋樑,還有另一座橋從鐘塔四樓直通鴉巢的二層。但不管她如何細心琢磨,它們就是無法保持平衡。當橋樑第三次倒塌時,珊莎大聲咒罵,絕望地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