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 (第8/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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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塔斯的布蕾妮。又蠢又醜又頑固的妞兒。不知她現今身在何方。天父啊,請賜予她力量,他喃喃地想,幾乎是在禱告……可傾訴對象究竟是聖堂燭光下微微閃爍的高大鍍金形體,還是面前的屍首?有關係嗎?反正他們都從來不聽。自能握劍開始,戰士就是他唯一的守護神,其他人滿足於父親、兒子或丈夫的角色,但詹姆·蘭尼斯特不會,他手握與頭髮相同顏色的黃金長劍。他是戰士,永遠如此。
我應該跟瑟曦如實相告,承認自己釋放了侏儒弟弟。如實相告?看看真相對提利昂造成的影響吧。我殺了你十惡不赦的乖兒子,接着殺了你老爸。小惡魔的嘲笑從黑暗中傳來,他回頭看去,卻發覺是自個兒笑聲的迴音。他閉上眼睛,然後迅速睜開。我不能睡,如果睡了,會做噩夢的。噢,提利昂惡毒的笑語……瑟曦是個撒謊不眨眼的爛婊子……她和藍賽爾、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甚至月童上牀……
午夜時分,天父祭壇後的門嘎吱嘎吱地打開,幾百名修士列隊來獻願心。有的穿銀絲法袍,頭戴水晶冠,這些是大主教;位階較低的修士則在脖子上用皮帶掛着水晶,用彩色編織腰帶束起長袍,腰帶共分七色,人人各不相同。從聖母祭壇後走出的則是隱居的白衣修女,七人一排,並肩而前,低聲吟唱聖歌。靜默姐妹成單行從陌客祭壇後走出,這些與死亡爲伴的處女身披淺灰色袍子,拉起兜帽,裹好圍巾,只露出雙目。許多普通僧侶也穿着褐色、棕色、白色甚至未染色的粗布長袍出現,他們用麻繩束腰,有的脖子上掛着代表鐵匠的小鐵錘,有的掛着討飯碗。
來獻願心的人毫不在意詹姆,他們在聖堂中游行,依次向七神的祭壇致敬,以表達對七面一體神的虔誠。他們在每尊塑像前奉獻犧牲,詠唱聖歌,莊嚴與甜美水乳交融。詹姆閉目凝聽,待睜眼時身體已搖晃起來。我實在是累了。
他的上次守夜迄今已逾多年。那時候我好小好小,才十五歲。當年的他沒穿鎧甲,只套了一件樸素的白上衣,而他守夜的聖堂不及貝勒大聖堂這七座分堂中任何一座的三分之一大。詹姆將長劍放在戰士膝頭,把盔甲堆在戰士腳邊,自己跪在祭壇前粗糙的石板上。黎明到來時,他的膝蓋已經紅腫出血。“拋灑熱血乃是騎士分內之事,詹姆,”亞瑟爵士告訴他,“我們以鮮血捍衛願心。”然後亞瑟爵士在晨暉照耀中用配劍拍了他的肩膀,蒼白的長劍如此鋒利,以至於這輕輕一拍竟劃破了詹姆的衣服,令他又汩汩流血。可他毫不在意,心中充滿狂喜。跪下去的是男孩,站起來的是騎士。一頭少年雄獅,並非弒君者。
這些過去了太久,那個孩子早已死去。
他不知獻願心是何時結束的,或許自己站着睡去了吧。等修士修女們紛紛離去,大聖堂內又恢復沉寂。璀璨燭火猶如黑暗中的星光之壁,空中瀰漫着愈加強烈的死亡氣息。詹姆動了動把握黃金巨劍的雙手,或許真該讓洛拉斯爵士來替我守夜。這會讓瑟曦失望的。不過百花騎士雖然幾乎還是個孩子,自大又虛榮,但他骨子裏具備騎士精神,將來定會在白典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等守夜結束時,白典會在桌上等他,屬於他的頁面正無聲地發出指控。媽的,到頭來還不是得寫下滿紙謊話,不如先把這本破書砍成碎片。然而,他能不說謊,能講出真相嗎?
一個女人站在他面前。
外面又下雨了,看着她溼漉漉的身體,他心想。雨水從她斗篷上流下,在腳邊積成小池子。她何時進來的?我沒聽見聲音。她打扮成酒館招待的樣子,披着沉重的粗布褐斗篷,這斗篷污跡斑斑,邊緣磨破。兜帽掩蓋了她的面容,但那對碧如翡翠的池塘裏有燭光舞蹈。他認得她移動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