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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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老虎。”蘇見仁受傷後,請了半個月病假,再上班時,很有些大徹大悟的意思。他到趙輝辦公室表決心,說以後再跟這女人有瓜葛,他便不姓“蘇”,改姓“賤”。趙輝表示贊同,裝作不知道他前幾天還被周琳放過鴿子。那天保姆興沖沖地拿着一大捧紅玫瑰進來,趙輝問她哪兒來的花,她說是隔壁女人不要的,扔在門口,被她撿了來。他還沒來得及阻止,恰恰周琳來借蒜頭,一眼瞥見茶几上的花。趙輝尷尬得背上都出冷汗了。她倒也快人快語,說花是蘇見仁送的:“約我晚上去看歌劇,趙總你說,我怎麼可能會答應?嘿,票子我收下了,待會兒就去趟大劇院,賣給門口的黃牛,多少還能賺點兒——總比扔掉浪費要好,趙總你說是吧?”說着,又朝那束玫瑰看,意味深長的。趙輝窘得頭皮都麻了,這情形像是與她達成了某種“實惠度日”的共識。要命。也不好提醒蘇見仁。這女人妖精似的,說話虛虛實實,倘若最終還是去了,自己倒是枉做小人。結果晚上不到八點,周琳便回來了,喜滋滋地告訴趙輝,賣了四百多塊錢。趙輝倒不知說什麼好了。本不打算給她開門的。有些事情是要做得絕些,才能表明態度。蔥薑蒜也是不打算再借了。到了趙輝這個年紀,男女間那些你迎我卻、欲擒故縱的把戲,看得太多,心知肚明,不說穿罷了。蘇見仁那束玫瑰,必然是在外頭送給她的。哪裏不好扔,偏要帶回家扔。保姆前腳撿,她後腳便來敲門。兩家陽臺隔得近,分明見到她家花盆裏種了蒜頭,偏偏還要來借蒜頭。她也不在乎被看穿。這女人便是如此張揚,一個回合接一個,像調戲,又像挑釁——是保姆開的門,說前一日便講定了,邀她一同來包糉子。趙輝莫名其妙,又不是端午節,居然想起這個了。兩個女人在廚房裏忙碌,從菜場買的新鮮糉葉,肉是隔夜浸下的,加醬油和料酒,一塊塊斬成寸許。糯米用浸過肉的醬汁攪勻。現煮的鹹蛋,剝出蛋黃。繩子一頭咬在嘴裏,用巧勁,托葉匙的手撐着,配合另一隻手的動作,把糉葉剩餘部分折蓋上去,握住糉身,將蓋葉部分捏合折下,用草繩繞扎整個糉身。大鍋裏燒開水,糉子一隻只放進去。不多久,屋裏便滿是糉香。
“是東東想喫糉子。”保姆告訴趙輝。趙輝起初有些納悶,隨即想起,相冊裏有一張李瑩包糉子的照片,才曉得這孩子的用意。趙輝裝作不經意問他:“糉子好喫嗎?”東東答非所問:“她不怎麼會包糉子。”趙輝自然看得出,周琳做家務是外行,連糉葉都拿不牢。保姆那樣嘴欠的人,竟也沒計較什麼,任由她胡亂打下手。廚房裏一片和諧。東東在旁邊默默看着。周琳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聊天,幾歲了,讀書好不好,有女朋友沒有,喜歡什麼運動。東東倚着牆,眼睛看地下,簡潔地逐一回答。糉子煮熟了,周琳剝開一個讓他嘗味,他有些不好意思。周琳把筷子遞到他手裏:“嚐嚐看呀。”他才嚐了一口,燙得直噝氣:“蠻好。”
趙輝冷眼旁觀,猜想他不在家的時候,周琳必定也是光顧的。看保姆與她說話的口氣,談不上很熟,但應該不止一兩面的交情,竟有些鄰里間日長時久的意思,也是很家常的。她稱呼東東“趙公子”,倒不全是戲謔,親切的成分佔了大半。“趙公子,替我把袖子捲上去些”“趙公子,幫個忙,倒杯水”“趙公子,電視機開大聲些”——東東被她使喚,看不出臉上表情,也不吭聲,動作倒是很順暢,一點兒疙頓不打。
歐陽老師去世的前一晚,趙輝在醫院陪夜。應該是有些預感的,他說要留下來,老師沒有像往常那樣拒絕。趙輝借了把躺椅,支在病牀邊。師生倆頭碰頭,聊了大半夜。趙輝多是聽老師說。老師中氣不足,語速比平常慢了許多,聲音也輕,但好在周圍安靜。老師又勸他再婚,到底不是七老八十,將來的日子還長,要有個伴纔是;萬事都看淡些,工作上生活上,順其自然,自己開心最重要;身體也要當心,菸酒適度,管住嘴邁開腿。老師還提到了蕊蕊,說人生在世,各有各的福氣,老天爺是公平的,這裏缺的,那裏說不定會補上……道理是老生常談,過去也不是沒提過,但在這樣的夜裏,又是醫院,便多了些肅然的意義。老師說到後頭,停頓一下,道:
“有空多來看看你師母。她不容易。”
趙輝點頭,沒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老師想喫油墩子嗎?我明天買一個。”
“好,想死這味道了。”
次日中午,老師便走了。癌細胞擴散到肝臟,胸腔嚴重積水,還有吐血。好在走得很快,從急救到拔管子,前後不到兩小時。醫生安慰師母說,對一個胃癌晚期病人來講,他喫的苦頭不算多。宣告死亡的那瞬,師母先是一動不動,被點了穴似的,隨即搶上去,一把扯下老師臉上的白被單,怔怔地看着,過了兩三分鐘,忽地撲倒在老師身上,聲嘶力竭的:“騙子,你真的走了,你拋下我走了,你這個騙子,拋下我走了——”師母的哭聲,像孩子那樣肆無忌憚,泥沙俱下般,完全不留餘地。
隔兩日大殮。師母身體幾近虛脫,葬禮主要由趙輝、苗徹和幾個老同學負責張羅。薛致遠也很早便來幫忙,還帶了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幾人打個照面。薛致遠問:“有啥要做的?”趙輝說了幾件,搬花圈、簽到、發黑紗。薛致遠轉向那青年:“聽見沒有?”青年應了聲,走到一旁接過花圈,默默地按工作人員指引,擺到合適位置。幾人互望一眼。趙輝倒還沒什麼,苗徹是直筒子脾氣,就算再忙,該數落的還是要數落。他說薛致遠這傢伙沒藥救了,參加老師葬禮還要帶個隨從,這點兒懶都要偷。“沒錢賺的事,這人完全不來勁。”苗徹說得有些刻薄。趙輝倒不在乎這些,主要是覺得那青年有點兒怪,也不與人說話,自顧自地幹活兒,動作卻不怎麼利索,把花圈碰倒了幾次,還老是踩別人的腳。靈堂里人來人往,各自悲傷,唯獨他像個不規則的音符,在人羣裏站着,神情與舉止都有些脫節,說不出地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