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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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清楚。你說。”
“我早說過,你想學老師——學不像的。”薛致遠緩緩說完,舉起酒杯,向他一讓。
趙輝朝他看了一會兒,忽地,拿起半杯紅酒,往他臉上狠狠潑了過去。
出租車開到半途,竟下起雨來。冬日的雨,打在車窗上,細細密密,又是清冷的,固執地凝在玻璃上,半晌,淌下來,硬生生鑿出幾條透明的小徑。趙輝甩了甩頭,似是想把什麼甩出去——討厭的人,還有討厭的話——然而做不到,薛致遠的臉,一直在眼前晃。他語速向來很慢,這更糟糕,讓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被聽得清清楚楚,也更容易被記住。
青年的母親是個髮廊女。二十多年前的某個夜晚,老師光顧了她。或許是喝醉了,或許是心情不佳,比如,因爲師母的不孕。那晚老師放縱了自己。九個月後,女人生下孩子,她找到老師,敲詐一筆錢。老師把這事向師母和盤托出。師母原諒了他。夫妻倆湊了幾萬塊錢給女人。至於那個孩子,兩人考慮再三,決定交給城郊一對夫妻收養。那是一對老實巴交的農民夫妻,結婚多年沒有生育。他們是真心疼愛這個孩子,視如己出,也答應讓老師每隔一陣便過來探望。說好彼此守口如瓶,但天底下的事就是這麼巧,薛致遠的家竟然也在附近,平常也有來往。老師某一次以遠房表叔的身份出現,剛好與薛致遠撞個正着。解釋都是徒勞的,那種情形下,再沉穩的人都慌了,眼神都不對了。守住祕密的代價是,讓薛致遠畢業分配留在市區。老師費了不少勁才辦成。人生頭一回找關係託人,請客送禮,竟是爲了這個。自己都覺得荒唐,彆扭得想死。好在總算是過去了。無驚無險地過了二十多年。這孩子學習成績不行,家裏又養得嬌氣,高中畢業後便沒心思讀書了,打算去外地跑鋼材生意。夫妻倆死活攔下,找老師想辦法。老師哪裏有門路?乾着急罷了。後來還是薛致遠聽到風聲,說,來他公司試試吧。讓這孩子當了個文員,不用跑業務,朝九晚五,接電話、收發文件之類,工資也開得比旁人略高些,算是看在老師的分上。
“這小子,沒什麼用,莫名其妙就暈過去了。女人似的。”剛纔,薛致遠這麼評價。趙輝回想那青年的相貌,比年輕時的老師略瘦些,也是一米八的高個,眉眼間是有幾分相似。他叫薛致遠薛總,看人時眼睛往下,不與人正眼相對,舉止略有些小家子氣。趙輝想象不出,老師每次面對這個孩子,會是怎樣的心情。還有師母。二十多年的心結。倘或沒有孩子,倒還好些。又倘或,老師與師母自己有個孩子,那也好些。偏偏是這樣的局面。趙輝極其討厭薛致遠講話的語氣。他講起這段往事,竟帶些調侃的意思,好像刺啦一下,把什麼東西撕開,或是打碎,帶着破壞者的快感與促狹。這也是最讓趙輝難以接受的地方。這些年來,與老師共同呵護着的、彼此珍視的一些東西,就這樣被破壞了,卻窩塞得連罵人都找不到由頭。潑紅酒那瞬,趙輝曉得,其實是自己露怯了。撒潑鬥狠向來不是他的風格。他竟然差點兒還要動拳頭,準備把那張討厭的臉打成肉餅。“同學一場,我曉得老師去世,你心情不好受,回去好好休息。”就在那傢伙說這句話的時候。
趙輝回到家,電梯門一開,便看見周琳。“趙總你回來了?你——”她停下來,“臉色不大好,不舒服?”
趙輝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不說話,拿鑰匙開門,瞥見她站着不動。“進來坐坐?”他問她。她識相地搖頭,退後一步。趙輝走進去,砰的一聲,重重地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