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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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張電影票。陶無忌與苗曉慧坐在中間,蔣芮與蕊蕊各坐一邊。蔣芮朝陶無忌使了幾次眼色,示意他自覺些,換個座,陶無忌只當沒看見。電影乒乒乓乓很刺激,陶無忌卻一點兒沒看進去,坐得筆直,腦袋探照燈似的佇在那裏,眼觀六路。主要是蔣芮,這傢伙不是普通人,別電影看到一半把人家女孩拐走了。壓力很大。回想派對那天,兩人也只是閒聊一會兒,統共沒打幾個照面,竟已到了這種地步。陶無忌和苗曉慧聊起這事,說:“你朋友也是不得了,想約人家繞那麼大個彎。”苗曉慧倒是挺開心,說蕊蕊這個年紀,早就該享受戀愛的滋味了。陶無忌沒往下說,心裏覺得不大妥當。前一晚給蔣芮打電話,他竟似也不太驚訝:“看電影啊,好的呀!”陶無忌問他那天跟趙蕊聊了什麼。他回答:“她喜歡聊什麼,就陪她聊什麼唄。”他說他有個朋友的朋友是明星經紀人,搞點兒吳亦凡、鹿晗的簽名照,完全不成問題,“看她的微信名就知道了,頭像還是吳亦凡”。陶無忌沒頭沒腦來了句:“這女孩不適合你。”蔣芮說:“朋友有什麼適合不適合的?曉慧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陶無忌一聽這話,就知道這傢伙在搗糨糊(方言,意爲做事瞎糊弄),半開玩笑地提醒他:“人家病剛好,還脆弱着呢,傷不起。”蔣芮很無辜:“傷什麼?幹嗎要傷?交個朋友就受傷,那我不是全身上下都是傷?”
鬥嘴沒意思,況且這種事旁人確實也沒法說。姑且不論蔣芮是否真有那心思,便是真有了,戀愛自由,也不好干涉,倘若再說下去,“你不是也跟人家小姑娘私奔了?女方家長同意了沒?”——短短兩句,便逼得你只有閉嘴。
好在看完電影,便各自回家。送走女生,陶無忌邀蔣芮去打檯球。“怎麼,怕我再去找她,故意纏住我?”蔣芮說得促狹兮兮。陶無忌道:“纏得了一時,能纏得了一世?再說你們都留了聯繫方式,要見面誰攔得住?”蔣芮嘆道:“棒打鴛鴦不作興的。”陶無忌忍不住笑:“就你,還棒打鴛鴦?天鵝池裏飛來一隻禿鷹,趕走它是積陰德。”遲疑一下,問他那筆錢的情況,“沒真豁上吧?”蔣芮說:“借了高利貸,三十萬,三個月後還五十萬。”陶無忌知道他是胡扯:“老老實實在證券公司做着,不是挺好?”蔣芮沉默了一下:“看你怎麼定義‘好’這個字了。我家樓下有個孤老頭,天天翻小區裏的垃圾桶,賣廢銅爛鐵,晚上開瓶小酒,喝完了對着天空唱樣板戲。他覺得這麼過日子也蠻好。”陶無忌問:“你媽怎麼樣?最近挺好?”他道:“她還行。我爸有點兒麻煩,喝醉酒在火車上跟旅客打起來,結果把人家打成重傷,被開除了。這一陣他天天在家,我特別不習慣。正好想找你商量,要是方便,我還想再蹭個房,租金算我一半。”陶無忌問:“那你媽呢?你不在,你爸又是那個脾氣,不會有事吧?”蔣芮停頓一下:“不會,我爸戒酒了,跟樓下老頭一起撿破爛,還學樣板戲——我爸只要不喝酒,就沒事。”說着苦笑一下,“——成撿破爛的兒子了。”
陶無忌想象蔣父與那孤老頭一起翻垃圾桶的情形,竟有些可怖了,也難爲蔣芮說得那樣平靜,底下又似壓着些什麼。他到底不像面兒上那樣灑脫,便是對再親近的朋友,也是有所保留的,十分心事藏了七分。陶無忌暗自嘆口氣,一杆打出去,球散成五顏六色。
隔幾日,有個職業道德培訓,在浦東支行,爲期一週。苗徹點名讓陶無忌去。廈門那場硬仗也着實傷筋動骨,沒補貼也沒休假,借這機會讓他放鬆一下。苗徹嘴上兀自不饒人:“喫啥補啥,哪裏不足補哪裏。職業道德也是道德,你去最合適。”陶無忌在審計部這些日子,也早習慣了他的風格,話怎麼難聽怎麼說,也不在意,樂得逍遙幾天。培訓是十點,陶無忌睡到自然醒,過了高峰時段,地鐵上也寬鬆許多。到了支行培訓教室,剛坐定,便看見程家元進來,兩人對視一眼。陶無忌把面前的材料往旁邊挪了挪,示意他可以坐這裏。程家元像是沒看見,走到後面,找了位子坐下。
陶無忌午飯與胡悅一起喫。胡悅把程家元也拉過來,三人不尷不尬地喫飯。基本就胡悅一個人在說話。胡悅忽問:“眼看一年要過去了,到時你們兩個誰請客?”倆男生一怔,隨即想起之前的那個約定,互望一眼,又低頭喫飯。胡悅不依不饒:“你們誰請客?耍賴可不成。”程家元沒屏住:“我倒是想請,可惜不夠資格。”陶無忌嘿的一聲。胡悅追問:“到底誰請?”程家元道:“反正不是我。”陶無忌眼望餐盤:“我請就我請,無所謂。”胡悅又問:“什麼價位?要外灘18號那種檔次纔行。”陶無忌還沒開口,程家元又道:“非外灘18號不可,否則配不上。”陶無忌瞥見他一句接一句,臉上卻是冷冷的,忍不住好笑:“行啊,我請,你來不來?”程家元道:“我不來,你給我現金好了。”又加一句,“你們兩個喫得開心點兒。”
通常男人聊天聊到這種地步,樣子就很難看。雞雞狗狗,比女人還要女人。胡悅哭笑不得,嘴上還只能若無其事:“誰請都無所謂,反正我都有的喫。”又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去年來支行報到那天,我喫枇杷,扔了個核在支行門口,想不到竟發芽了,現在長得比我還高。明年這時候可以喫枇杷了。”陶無忌笑道:“等着吧,園林局早晚會發現,連根拔起。”胡悅奇道:“幹嗎?又不用他們澆水施肥,義務種樹還不行嗎?”陶無忌道:“市容綠化都有規劃的,不能瞎來。否則你種一棵,我種一棵,市容不是亂套了?”程家元聽了,嘲道:“審計部的同志就是有覺悟啊,高調唱得好。”陶無忌看他一眼:“你以爲幹審計唱高調就行了?”程家元道:“當然不只唱高調,您陶老師水平不一般,白相得好,是花腔女高音,調子又高又轉。”陶無忌搖頭:“上海話切口聽不懂。”程家元道:“聽不懂就對了,上海話不是隨隨便便阿貓阿狗都能聽懂的,學問高深着呢。”陶無忌嘿的一聲:“有本事你一口上海話講到老,不出省,不出國。”程家元翻個白眼:“我高興,你管得着嗎?”
“喫午飯那陣,我是不是挺幼稚?”晚上上課時,程家元扭扭捏捏地問胡悅。胡悅回答:“不止你,那位陶先生也好不到哪裏去。”程家元做自我批評:“其實沒意思,男人打嘴仗,無聊得很。”胡悅心裏暗笑,想你倒也知道:“我要是你,要麼當他不存在,要麼就繼續跟他做朋友。”停了停,以爲程家元會問爲什麼,誰知他竟沉默不語,只好自己接着說下去,“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我有個一起長大的朋友。她成績沒我好,我讀重點高中,她讀普通高中。高考填志願時,她勸我陪她填同一個學校,一所外地的二本。我拒絕了。她偷偷把我的志願撕掉。當然這沒用,我還是考上了財大。她最後連那所二本也沒考上,只進了一個大專。也許你覺得我們會鬧翻,可沒有,我們還是朋友。只有在孤兒院待過的人,纔會瞭解,‘朋友’這個詞意味着什麼。我們都太瞭解對方了。因爲了解,所以不管對方做錯什麼,都會原諒對方。”說到這裏,胡悅停頓一下,以凸顯氣氛。神情是恰到好處地略帶感動。主題很鮮明,“朋友宜結不宜解”,故事稍有些偏,甚至是不倫不類,其實完全可以想個更貼切的例子。程家元被繞得有些蒙,怔怔地朝她看:“你們那是閨密,我和他不搭界的。他腦子好,可能瞭解我,我一點兒也不瞭解他,也談不上原諒不原諒。”胡悅道:“陶無忌不是壞人。”程家元悻悻的,賭氣道:“我是壞人——”胡悅一笑:“你要是壞人,天底下就沒有好人了。”是說他前陣子替白珏補臺的事。白珏做錯一張單子,存款做成取款,一來一去就是幾十萬。問題倒是不大,只要趕在當天清賬前找到客人,補個手續就行。偏偏那客人去了蘇州辦事,哪裏肯再跑一趟?程家元聽說,親自拿單子開車過去,要了那客人的簽名,再趕回來,來回三個多小時,總算在清賬前把事情搞定,沒驚動領導。白珏嚇出一身冷汗,照例又邀程家元上二十三樓喝咖啡。一人一杯拿鐵。“其實你們這一屆小朋友,人都不壞。”白老師難得把話說得溫情脈脈,意思又清楚。後來胡悅問程家元:“爲什麼幫她?”程家元回答得也爽快:“她是你師傅,腦子又搭進搭出,萬一出事,難保不牽連到你。”胡悅沉默片刻:“——好心有好報。”
不久程家元被調到業務部。蘇見仁終究是看不過去,倘若身份不公開也就罷了,現在全世界都曉得這人是他蘇見仁的兒子,總不成老子灰溜溜地走,兒子僵死在前臺。便是爭口氣,也要讓這小子往上挪一挪。以前那些不常來往的父輩朋友,叔叔伯伯,厚着臉皮電話打一圈,好在事情也不難,又不是提拔幹部,無非換個崗位。程家元得到通知,還不領情:“誰讓你多此一舉了?”蘇見仁不同他廢話:“讓你去你就去,你做一輩子前臺倒沒什麼,你爺爺的棺材板只怕要按不住——”程家元到業務部,師傅還是老馬。“又回來啦?”老馬見到他,心裏叫苦,嘴上比過去客氣些。前任頂頭上司的兒子,再怎樣總要留些餘地。又想,業務部是出了名的跳板,這小子背景不簡單,雖說起跑腔調有些難看,但保不準踏板時發力準,跳得恰到好處。不是都說傻子才能當領導嗎?將來的情形還真是喫不準。老馬私底下與老關聊天,扳着手指算退休的日子。老關上週剛置換了套新房,地段不算好,中環與外環之間,聯排別墅,一千三百萬。上下班遠了些,但只要路不堵,開車也就多個十幾分鍾。況且退休也是眼前的事了,市區那塊早晚要退出來,空氣差交通堵,哪比得上郊區愜意?周邊超市、醫院都不缺,小區裏連游泳池和網球場都有,物業好,綠化也好,頂適合養老。老馬覺得老關做得太明顯了,雖說是置換,到底還得再貼個四五百萬,“不打自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