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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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見仁衝到醫院,見到兒子,才鬆了口氣。“我打個電話。”他拿着手機走到外面。病房裏只有程家元和胡悅兩人。程家元讓她先回家:“明天還要上班——”胡悅笑:“不是明天,是今天。”牆上掛鐘指着凌晨三點,“大不了請一天假。”程家元道:“請事假還要扣高溫獎。”她道:“扣吧,月底再問你討。”程家元點頭:“沒問題,要多少給多少。”胡悅道:“那我索性這個月都請假算了。”程家元眼睛一亮:“好,我也請假,我們一道出國玩,怎麼樣?”
“你先去問你媽,她要是同意,我明天就遞請假條。”胡悅抿嘴笑道。
走廊裏傳來蘇見仁有些激動的聲音,聽不清內容,只漏進幾個詞,“虧得發現得早”“再晚半小時”“斷子絕孫”……程家元朝胡悅看去,胡悅在他手上輕輕一按:“你爸其實挺在乎你。”程家元不語。胡悅又道:“像是要拼老命的模樣。”他嘿的一聲:“又拼不過人家。”胡悅道:“爲了你,拼不過也要拼。”程家元停頓一下:“他這個人——”搖了搖頭,不往下說。胡悅懂他的意思:“我猜他已經在後悔了,你別再慪他,尤其當着我的面。”程家元撇嘴:“他是氣不過那個女的跟了別人。”胡悅道:“那也沒什麼。人呀,又不是神仙,誰都有衝動的時候。”程家元聽了,忍不住道:“聽這話,你倒像他女兒,我成女婿了。”胡悅一笑:“這年頭,親生的都是犟頭倔腦,外人一個個反而通情達理。”那事蘇見仁原本想瞞着兒子的,前幾日一個不留神,滑了出來。“看老爸演出好戲給你看——”嘴上還要逞能。程家元也是個沒用的,卻又不肯好好勸,翻來覆去只是“你不行的,你要是能做成,太陽都從西邊出來了”,激得蘇見仁下不來臺,反倒添了鬥志:“小赤佬你等着,看我做不做得成。”程家元又說給胡悅聽。胡悅不方便評價,只是道:“你爸難得認真做一件事,面兒上你不妨順着他,悄悄地再找人勸他。”程家元問:“找誰?”胡悅道:“誰說話有用就找誰。”程家元到底是傻,竟把自己母親叫了過來。程母幾十年沒上班,比起與老公脫節的程度,跟社會脫節的程度只怕更不樂觀,該宣誓主權的地方卻是絲毫不讓,過來第一句便是:“搞清楚,你老婆是我不是她,我要是跟人跑了,你會這麼發瘋嗎?”蘇見仁好笑:“離婚證還在我牀頭櫃裏呢。我們現在有關係嗎?你要是找到第二春,夫妻一場,我由衷地祝福你。”女人沒勁了:“當心老爺子從棺材裏跳出來請你喫耳光。”蘇見仁皺眉:“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將他的軍:“你爸的遺囑在你大姐那裏,不復婚一毛錢都不給。我看你是一門心思要斷絕關係了。”蘇見仁停下來,嘆口氣,又是倔強又是悲壯:“沒有她,金山銀山又有什麼意思?”
“我也一樣。”程家元這麼對胡悅道,“你現在這樣坐在我身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在乎。”說這話時,他的語氣與眼神完全像個孩子。他把她的手拿過來,放在自己手掌上,初時是有些羞澀的,輕輕撫了一下。她不動,任他撫着。他這才膽大些,一遍又一遍,卻依然不敢用力,似是怕她疼。“膚如凝脂。”他迸出個成語。她笑:“哪有這麼黑的凝脂?”他也笑了笑,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剛纔我被關在裏面,以爲自己快要死了,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除了你的臉。”胡悅逗他:“病句。既然是一片空白,哪裏又來我的臉?”他訕訕道:“熱昏了。”她又笑:“你爸和你媽呢?”他老實回答:“沒想起來。”她伸出手指,在他鼻尖上輕輕一點:“你這個人啊——”
“你爲什麼會和我交往?”胡悅很怕他問這句。幸好沒有。倒不見得多難,直接、含蓄、真誠、俏皮、欲言又止……三秒鐘內,她至少能想出十種風格的回答,而且還都不是假話。主要是不想多提。戀愛中愈用力的那一方,心思便愈多,問題也多。程家元在這方面其實還屬於剋制的,比她原先想的要好一些。他到底不像面兒上那樣憨傻。她猜他好奇的地方有很多,除了交往的原因,還有她爲什麼喜歡陶無忌、陶無忌是否喜歡她、苗曉慧是否知道她喜歡陶無忌等等,繞口令似的問題。當然,有些事,他到底是忍不住。比如,問她爲什麼會文身——肩頭上那隻淺棕色的小豬,直徑不過寸許,線條也秀氣,只是女孩子身上文頭豬,委實少見。她回答:“我屬豬。”他哦了一聲,沒往下問。她把高中那陣在夜店打工的事情告訴他:“我曾經是個問題少女。”她似真非真的口氣,多少有些唬到他了。他問她:“爲什麼?”她伸出兩根手指放到嘴邊,做了個抽菸的動作:“空虛、無聊。”說完朝他看。那瞬,她爲自己這麼促狹的舉動而慚愧。倘若他就此被嚇跑,那她可以安慰自己,是他甩了她,她只是說出真話而已,戀人之間不是應該坦白嗎?——很卑鄙。他看了她一會兒,忽地,把她攬進懷裏,動作有些笨拙,不像戀人的親暱,更接近於朋友間沒有絲毫狎暱的擁抱。她聽到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可憐的孩子。”聲音微微發抖。安慰人的技術不夠老練,聽着竟有些滑稽了。她怔了怔,始料未及了,正要開口,他顫聲加上一句:“以後不會了。”把她抱得更緊些。她伏在他懷裏,感受着他咚咚的心跳。半晌,她喃喃道:“這件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他使勁點頭:“我明白的。”——弄巧成拙。胡悅暗自嘆口氣。程家元在她後背輕輕拍着,一遍一遍道:“沒事的,沒事的。”她眼圈紅了一下,不知怎的,竟想起當年在夜店喝醉時,那人緩緩走近的情景,也是這樣,蹲下來,輕拍她的背:“沒事的,沒事的。”聲音溫柔得讓她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流——她只當自己很堅強,其實不是。從來不是。
苗徹半夜接到蘇見仁那通電話,便再也沒有睡意,翻來覆去,索性爬起來上網。美國那邊是白天,QQ上瑪麗的頭像亮着。一會兒,她發過來:“更年期到了,失眠了?”他回個白眼:“男人更年期沒這麼早。”她打個大大的笑臉:“你可說不準。”沉默片刻,他忽問:“你覺得,朋友是個什麼概念?”她奇怪:“半夜三更聊這個?”他道:“不回答也行,反正你也沒什麼真正的朋友。”她道:“朋友,差不多是知己的意思吧。”他琢磨着這個詞,半晌不語。她問他:“跟趙輝鬧矛盾了?”他反問:“你怎麼知道?”她又打個大大的笑臉,得意道:“你以爲你朋友很多嗎?算來算去也就這一個。”
每週一上午是分行領導例會。趙輝收到苗徹的短信:“有空的話,見個面?”他沒回。散會後,找顧總聊了幾句。一些支行網點內控不到位,安全門損壞,印章回收混亂,還有ATM機加鈔時未做有效隔離。小事情,本來幾分鐘便能說完,有心拖長,話題一個套一個,公事加閒話,聊了近一個小時。回到辦公室已是喫飯時間,也不去餐廳,讓祕書代買了個盒飯。算好午休差不多結束了,他纔回消息:“抱歉,上午開會沒帶手機,剛看見。一會兒要去虹口支行。有事嗎?”把手機調到靜音,放進公文包,自欺欺人的架勢。半晌拿出來看,沒動靜。不禁鬆了口氣,又覺得無力。一摸,額頭上竟有些微汗。
吳顯龍昨晚過來:“放心,嚇唬一下而已。”又說,“人沒事,已經送到醫院了。”挑程家元下手,還是先斬後奏。吳顯龍的解釋是:“怕你難做,也怕你擔心。”趙輝那瞬其實是有些火大的。但周琳和孩子們都在。吳顯龍還給東東帶了一套原版的凡·高畫冊:“一百年後,別人就拿你的畫冊當禮物了。”東東笑得眉飛色舞。幾人像往常那樣喫飯、聊天,儼然是最親近的。結束後,趙輝送吳顯龍下樓。
“阿哥,”他斟酌着措辭,“我寧可你直接找蘇見仁,沒必要動小孩子。”
“找他兒子更有用。你自己也是當爹的,該懂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