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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蕭惱恨雲殊偷襲,不願相幫,但聽得趙咼哭聲,一顆心頓又軟了,忽覺柳鶯鶯玉手津津生汗,側目一看,見她盯着雲殊,微有關切之色,沒來由心中泛酸,冷笑道:“你嘴裏跟我慪氣,心裏卻在意那姓雲的吧?”柳鶯鶯臉色微變,扔開他手,怒道:“你放屁……”她眼裏淚花滾來滾去,高聲道,“在意他又怎樣啦?你能找妻子,我便不能找情人麼?你是我什麼人,我在意誰,要你來說嘴麼?”梁蕭心往下沉,冷冷道:“不錯,你在意誰,不用我說嘴!但你記住了,我不是救他,更不是幫你!”忽地伸腿挑起地上散落的一杆長槍,迎風抖出,向賀陀羅背心疾刺過去,朗聲道:“白刃對空拳,不害臊嗎?”他先刺後喊,槍尖與叫聲同時抵達,看似光明正大,實則近乎偷襲。賀陀羅心中暗罵,般若鋒反手揮出,如風車般滴溜溜一轉,頓將槍尖絞落。梁蕭不料“般若鋒”竟有如此妙用,讚道:“好功夫。”也不收勢,手中白蠟杆向下一沉,驀地橫掃,正是“太祖棍法”中一招“橫掃千軍”。“太祖棍法”於宋之一代流傳極廣,宋太祖趙匡胤以一條杆棒打下四百座軍州,憑得就是這路棍法。後世學武者大都會使,但同是一路功夫,不同人使來,威力大有不同。只見梁蕭一杆棒在手,便如蒼龍戲水,野雲孤飛,往往於極尋常的招術之中,生出極不尋常的威力。
二人驚鴻矯電般拆了數招,難分勝負,賀陀羅竟鬥不下一路“太祖棍法”,不覺焦躁起來,白眉倒立,厲叱道:“趙匡胤何足道哉?”般若鋒忽地大開大闔,宛若飛雪滿天,無所不至,只聽刷刷刷異響連連,杆棒節節寸斷,頃刻間僅餘四尺。梁蕭笑道:“中土英才輩出,豈只趙匡胤一個?”談笑間,舉棒數振,瀟瀟灑灑脫出“般若鋒”的利刃,刺向賀陀羅胸口。賀陀羅心道:“好傢伙,棍法不成,又用劍法麼?”這路“歸藏劍”遠非“太祖棍法”可比,他不敢大意,揮舞般若鋒,凝神對敵。
雲殊揮拳逼退哈里斯,忽聽梁蕭之言,心血上湧:“這奸賊雖然可惡,但這話說得極是,我中土英才輩出,豈有滅亡之理,假以時日,定可掃滅韃虜,中興漢室……”心中激動不已,低頭望去,卻見趙咼小臉煞白,雙目緊閉,早已驚得昏了過去。雲殊心中暗歎,忽覺大船猛震,船上衆人無不東倒西歪。雲殊拿樁站定,心下駭然:“不好,那頭鯨魚真來作怪了。”
梁、賀二人被這一震,各自退開。賀陀羅定住身形,毒念陡起:“都是姓梁的小子壞我大事。灑家得有今日,全是拜他所賜。”暴喝一聲,“般若鋒”橫批豎斬,直撲梁蕭。梁蕭舉棒拆了兩招,足下又是一震,船身再傾。梁蕭動念奇快,藉此傾斜之勢,足下一轉,到得賀陀羅身側,揮棒刺他“五樞”穴。這招合以天時地利,賀陀羅躲閃不及,長吸一口氣,“五樞”穴忽地陷落三寸。梁蕭這一棒本已刺到他肌膚,忽覺棒下一虛,錯愕間,賀陀羅擲出般若鋒,向他面門掃來。
梁蕭不及轉念,雙腿釘地,上身疾仰,只覺“般若鋒”掠面而過,颳得麪皮生痛。他避過這招,心道賀陀羅兵刃脫手,正該趁虛而人,身形未穩,杆棒挽出一個平花,刺向賀陀羅胸口。誰料賀陀羅反手一招,那“般若鋒”竟又飛回到手中。梁蕭收棒不及,“般若鋒”寒光數閃,喀喀兩聲,杆棒斷作三截。
賀陀羅這一放一收極是出奇,正是“大自在天之舞”的殺着,以此破敵,從未有失,當下左掌再吐,正中梁蕭右胸,梁蕭悶聲慘哼,翻出丈餘,立足未穩,身側一股勁風全無徵兆,忽然襲來。這一掌來得迅猛突兀,梁蕭即便全神防備,也不易避開,何況此時他才遭重創,全無抗拒之能。一剎那,只覺腰脅劇痛,身不由主拋起兩丈,直向海中落去。下墜之際,他恍惚看見,雲殊立身船頭,一手握拳,神色說不出的陰鷙。梁蕭只覺心中一陣狂怒,一道殷紅血箭奪口而出,只聽嘩的一聲,海水冰涼,四面湧來,硬生生將他拉扯下去。
雲殊瞧着梁蕭落海,心頭突突直跳。方纔梁蕭退後之際,竟將腰脅送到他面前,他頭腦一熱,忍不住揮掌暗算。眼瞧這生平大敵遭此滅頂之災,心中既是興奮無比,又覺爽然若失,不由仰首望天,心道:“蒼天有眼,孃親姊姊,衆位同門,方老前輩,大宋千萬將士,這惡賊終於死啦……終於死啦……”想着不覺長笑出聲。只笑了半聲,便聽尖聲慘呼,一道綠影自旁掠過,直向着海中撲去。雲殊見是柳鶯鶯,忙伸手將她拽住。
柳鶯鶯昏亂中,給他扣住肩膊,欲要掙扎,又覺渾身虛脫,提不起半分氣力,雙膝一軟,伏在舷上,慘呼道:“梁蕭……”卻見海水碧沉沉一片,哪還有半個人影,頓覺陣陣暈眩,兩耳嗡嗡作響。瞧着海面傻了片刻,忽聽花生的呼聲若斷若續,悠悠傳來:“別嚇俺……啊喲,曉霜要死啦……要死啦……”又聽賀陀羅高聲笑道:“雲大人與灑家當真默契,哈哈,用你們漢人的話……叫什麼來着,對,‘天作之合’,哈哈,這掌使得當真妙極,梁蕭這廝定然不活啦……”
柳鶯鶯聽到這裏,耳中只有一個聲音反覆激盪:“不活啦……不活啦……不活啦……”一時間,心中千萬根鋼針刺扎也似,痛苦難忍,驀地玉掌圈轉,回擊雲殊胸口。雲殊避過她的掌勢,正色道:“柳姑娘!梁蕭大奸巨惡,天下人人得而誅之……”柳鶯鶯縱身躍上,雙掌亂揮,尖聲叫道:“你胡說,他拼了性命,就爲救你懷中孩子。他是壞人,天下還有好人嗎?”雲殊聞言心神微震,躲開她的七掌八腿,回想起梁蕭種種舉動,也不覺迷惑起來。
賀陀羅冷眼旁觀,心中卻是樂不可支,暗忖梁蕭中掌落海,必無幸理,那頭巨鯨也再未撞擊船底,想是船大且沉,不易翻轉,鯨魚體形雖巨,卻是無知蠢物,一受挫折,便即放棄。如此便去了兩個麻煩,倘若柳鶯鶯再和雲殊來個鶴蚌相爭,真是上上大吉。但見雲殊神色迷惑,只恐他被說動,便道:“是啊,說起來,梁蕭確是個難得的好人,可惜可惜,‘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啊。”他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這麼顛而倒之一回說,雲殊胸中怒火陡升:“你這胡兒就是天大的禍害,你說的好人,會是什麼好貨色?”他新遭亡國之慘,心性大變,尋思道,“梁蕭那廝大奸大惡,殺了他萬無錯理,若不是他攻破襄陽,我大宋會有今日麼?”剎那間,滿心疑惑盡都拋至九霄雲外,忽地一掌將柳鶯鶯震退三步,喝道:“殺了便殺了,我雲殊做事,從不後悔!”一時按腰仰首,神氣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