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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午間出發。花曉霜一路上愁眉不展,柳鶯鶯卻興致甚好,忽而調侃花生,忽而又逗弄趙咼,更與梁蕭不住鬥嘴,滿嘴話兒說之不盡。朝雲墓地處湖畔,四面林木佳秀,蓊鬱可人,卻見一杯孤冢藏於濃蔭深處,令人平生淒涼。墓旁有八角小亭一座,久未修葺,早已頹敗。衆人上前致祭,梁蕭敬朝雲重情重義,當先拜了一拜,花曉霜隨後拜祭,花生與趙咼不明所以,見梁蕭、曉霜都跪,自也隨着拜了。只有柳鶯鶯並不上前,站在一株歪脖子柳樹下,拈着柳條兒冷眼旁觀。
祭拜已定,梁蕭招呼花生,將墳邊小亭修好,整飾妥當。花曉霜移步亭前,見亭柱斑駁,依稀可見一副對聯,豐腴嫺雅,正是東坡手跡,上聯爲“不增不減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下聯卻是“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她對此二聯,吟誦數遍,念及身世,只覺人生譬如朝露夢幻,離合難料,悲歡易來,一時不由流下淚來。花生瞅見,大驚小怪道:“曉霜你哭什麼?”花曉霜忙了拭淚,岔開話道:“我纔沒哭。花生,你知不知道,這付下聯出自佛法,大有來歷!《金剛經》裏如來說法,曾說道:”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天下佛法,無一能出此藩籬。“花生似懂非懂,嘴裏嗯嗯,但他胸中不染點塵,既不甚懂,也就懶得細想了。
梁蕭也默視那幅對聯,半晌嘆道:“天下道理到了頂尖兒處,大都相通。若能將武功練到‘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的境界,當可無敵於天下!花生,你武功出自佛法,若想進步,非得悟透這十二字不可。”花生眉頭擰起,更覺糊塗。此時柳鶯鶯將祭品撤下,笑道:“花生,開喫啦……”花生一拍額頭,眉開眼笑,沒口子答應:“是!是……”撇下他人,一手抓酒,一手拿肉,左起右落,右起左落,轉眼功夫,嘴裏便已塞得滿滿,發出嗚嗚之聲。柳鶯鶯瞅了衆人一眼,忍住笑道:“你們一個說佛法,一個講武功,卻都不及我一聲吆喝;小和尚聽到這個喫字啊,纔是跑得如露如電,喝得滿嘴冒泡,喫得肉不見影,醉得如夢如幻呢!”衆人盡皆失笑。
柳鶯鶯拉過曉霜,並肩坐下,給她拭去淚痕,柔聲道:“傻丫頭,又哭了麼?多愁善感,總會傷着身子,既來遊玩,就該開開心心,快快活活。”花曉霜點頭道:“姊姊說得是,我太傻,本不該哭的。”拿起一壺酒,對着壺口就喝,她從不喝酒,只覺人口辛辣,頓時咳嗽起來。柳鶯鶯給她捶背,皺眉道:“你不學別人,卻來學花生?”花曉霜咳了兩聲,靠在柳鶯鶯肩上,又飲兩口,她臉上本少血色,酒一人喉,便如塗上一抹胭脂,平添幾分豔麗。柳鶯鶯望她片刻,笑道:“梁蕭,曉霜臉色若是紅潤些,可是個大美人呢!”梁蕭笑笑,自與花生對飲。
柳鶯鶯撫着曉霜秀髮,憐惜道:“曉霜,你病若康復了,須得好好補補身子,長得珠圓玉潤,嬌嬌俏俏的纔好。”花曉霜點點頭,忽地壓低嗓子道:“柳姊姊,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柳鶯鶯道:“什麼事?”
花曉霜道:“總之不是壞事,好姊姊,你先答應我吧?”柳鶯鶯失笑道:“哪有這種道理,你先說了,我再斟酌,喫虧的事,我可不幹。”花曉霜嘆了口氣,默然片刻,低聲道:“姊姊,請你一生一世,好好對待蕭哥哥,愛他疼他,不論怎樣,你也不要嫌棄他,讓他孤零零的!”柳鶯鶯奇道:“傻丫頭,你說這些話做什麼?”花曉霜握住她手,嗓音發顫,道:“姊姊,你答應我這回,好不好?”柳鶯鶯皺眉道:“傻丫頭,他若對我壞,我憑什麼對他好?”花曉霜身子一顫,掉頭望着地上,淚水撲簌簌流下來。柳鶯鶯心中不忍,婉言道:“你別哭了,我答應你就是。”花曉霜破涕爲笑,拭淚道:“姊姊,我就知道,你會一輩子待他好!”斟酒舉杯道:“曉霜敬你三杯。”柳鶯鶯一愣,笑道:“你要與我拼酒麼?那可是魯班門前弄大斧。”豪氣頓生,與曉霜對飲三杯。
趙咼喫了兩個果子,見衆人喝得有趣,便道:“叔叔,我也能喝麼?”梁蕭笑道:“好啊,喝大口些。”趙咼笑眯眯喝了一口,臉色忽變,蹙眉吐舌,將滿口酒盡都吐出來。梁蕭笑道:“好不好喝?”趙咼眼淚都流出來了,哈着小嘴,使勁搖頭;梁蕭笑道:“那便記好了,小孩子不能喝酒。”柳鶯鶯遙遙罵道:“你盡會欺負小孩兒,有膽過來班門弄斧,與我拼酒。”梁蕭笑道:“你若是魯班,我就是魯班的師父。”柳鶯鶯啐道:“你是魯班的灰孫子,盡會胡吹大氣,敢說不敢做。”
梁蕭提酒過去,二人一口一杯對飲起來。花曉霜三盅下肚,早已不勝酒力,醉倒一旁。梁蕭與柳鶯鶯喝得興起,指指點點,猜起拳來,梁蕭精於算計,柳鶯鶯十拳九輸,勝的一拳也是梁蕭過意不去,有意相讓。不一時,柳鶯鶯醉眼惺鬆,罵罵咧咧,歪倒一旁。梁蕭又與花生對飲,趙咼熬不住,自在亭中睡了。二人喝了天黑,梁蕭不支醉倒;花生奮起餘勇,將所剩酒肉一掃而光,才覺心滿意足,在六如亭邊撤了一泡尿,而後抱着一根亭柱,昏天黑地,失了知覺。
明月皎潔,出於東山之上,雲霾或濃或暗,流轉不定。忽而一陣風吹來,花曉霜打了個機靈,緩緩坐起來,吐出一個黑色小丸,躡足走近梁蕭,低頭望了他半晌,幽幽地道:“蕭哥哥,我要走啦!原想與你道別,但你一說話,我定然走不了!唉,只好用這下等的法子。其實……我不想走,但不走,又有什麼法子呢?你不能同時對兩人好,姊姊會發惱,我也不快活。婆婆說,美貌的女子必然不好,但瞧起來,婆婆說得不對……柳姊姊不但美,爲人也很好很好……”她說到這裏,微微哽咽,指尖輕輕劃過梁蕭鬢角,一點水珠滴在他的額上,晶瑩渾圓,映着月光,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