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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臉色便陰沉下來。他這次與三娘逃避他鄉,也只爲風聞朝廷上君相二人對吳江長橋上所題之詞極爲不滿,暗詔嚴訪。詞雖不是他寫的,但沈放自知恐難見容於昏君奸相。所謂三人市虎,百口莫辯,何況沈放也不屑於辯解。只有與三娘悄悄離開鎮江,潛行避禍。三娘也是見他心緒不好,故意說上一段逸聞來引他高興,沒想最後終不免情懷轉惡。
餘杭縣是臨安府的近畿,相距京城不過三四十里,快馬的話,一鞭可到。當真天子腳下,與衆不同——市井繁庶、人物端麗,五街十巷、榆柳門庭。加上今晨雨霽,市人行客、商旅店鋪,都要趁這難得的新晴,街上便更是熙熙攘攘,一片太平景象。
沈放望着窗外,他們老家鎮江府雖也是個大鎮,但地處邊界,這些年兵火不斷,如今比起這小小一縣來說,倒顯得遜色多了。本來宋金疆界該在淮水一帶,但朝廷久已放任江北之地,心中只以長江爲界,以江防爲務,所以鎮江府倒成了屯兵重地。
沈家原是鎮江舊族,到沈放這一代,雖門第未衰,但畢竟是亂離之後,氣象和當日已很有些不同了。好在沈放生性通達,不同於一般腐儒,倒不以門庭衰微爲憾。他好讀書,但經傳之學只通其大概,卻於錢穀兵革之類雜務頗爲留心。一轉念之下,就爲這京畿繁華下了一番註腳——朝廷南渡之前,以被金人擄去的徽欽二帝的奢侈浪費,一年所徵賦稅不過六千萬貫;沒想南渡之後,地方丟了大半,人口流離大半,朝廷一年賦稅竟徵到八千萬貫,足可見搜求之刻了。所謂繁華,也真好比三娘所說的:兔子不喫窩邊草罷了。
三娘卻在打量這酒樓的規模情勢。因爲還早,樓上酒座不多,來的人也大多是爲消閒破悶而來,桌上點的大多都是小食。靠樓梯口拐彎處的木欄杆前,卻正放着一條長凳,長凳上坐着一個瞎老頭操着三絃,咿咿呀呀地遠遠拉着,還有個小姑娘立旁邊,倆人正在說書——講的是《吳越春秋》。三娘移開眼,又向別處看去,只見東首座上坐了位鬚髮花白的老者,身穿一件五福團壽的長衫,一隻手上指甲極長,正在桌上輕輕叩着。再有一座,似是兩個軍官,看來像進京辦事的,偶然路過,上來喝一杯。還有,就都像些閒雜人物。
三娘微微鬆了一氣——她不能不小心些。沈放生性脫略,又是個書生,一向不注意小節,也從未遇到過什麼險惡之事,他好像並沒把這次逃亡看得有多嚴重。三娘卻知道,那吳江一詞可能引來的禍患到底會有多大,這次逃亡真正的分量又到底有多大。她也知道那些鷹犬追捕的能力。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微微一苦,想:難道十年之後,命運真的要逼着自己又一次重歷江湖嗎?
這時對面臨窗的座上忽有個粗嗓子說道:“要說這些茶民不是傻是什麼!造反也就造反罷了,竟然妄言‘扶宋抗金’。奶奶的,他說這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抗金自是朝廷的事,有他們操的心嗎?真別說,這一夥茶匪真的想從黃岡地面渡江北去,看來真是豬油蒙了心了,真想抗金去!被呂副帥一番伏兵打得死的死、逃的逃,光了,到底剩下幾十人還是過了江。奶奶的,他連咱們這宋兵都打不過,還說什麼抗金?金兵是那麼好抗的嗎?當年四大元帥打了上十年,最後還不是靠咱們秦丞相談和的?——抗金?送命吧!”
他這話聲音甚大,衆人聲望去,正是坐在窗邊的那一對軍官。酒樓茶肆一向就是消息靈通之地,衆人早聽說這半年來湖北地界出了一位厲害茶匪,名叫王興,以忠義爲號,靠販茶聚財,嘯聚了無數亡命人物,日漸成爲朝廷心腹大患。這參將看來就是從湖北巡撫使呂維材帳下出來的,不知進京有何公幹。他一開口樓上人便不由側耳傾聽,但他這番話卻也說得樓上衆人暗暗皺眉——當時宋廷爲蒐括民脂民膏,法定茶葉專賣,稅賦極重,這茶匪的起因便是有一干小民不堪其苦,做了茶販、偷偷販運求利,後來出了個領頭的王興,遭到官兵擠壓,便聚衆造反。
樓上多是朝廷順民,貪安懼危,聽得茶販造反已遭平定,心裏固然鬆了口氣,但聽得那人貶低中興四將,吹捧秦檜,所謂公道自在人心,心中不由都大大不以爲然。
那說話的是個參將打扮,容貌粗醜,舉止野俗,見不少人留意自己說話,不由更得意起來。因見酒樓上像沒有什麼出色人物,儘可由着他發揮,不由越是顧盼自豪,大吹大擂。旁邊一個裨將也來湊趣捧他,誇他如何親冒矢石,殺人無算。那參將也自許豪雄,不一會兒,倆人已說得唾沫橫飛,意興甚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