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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準、準,準爾還俗嫁夫君。脫袈裟、着羅裙,出空門、入凡塵,免得僧敲月下門……”
七月的潯陽,鬱悶而燠熱。在老街口的一個四四方方略顯破敗的小院花廳裏,歌聲方落,一個面色微黃、身材幹瘦的男子便搶先鼓掌笑了起來。他臉上的神色倒還歡愉。廳堂上演的是一出小戲《思凡》。那戲子的長相平常,難得的是她神態間那一份嬌媚之態——畢竟如她這樣肯真的剃個光頭來演尼姑的倒也少見。據說她本來就是姑蘇城外苦念庵的尼僧,因不耐清規,先被一個朝中大佬包養,後來流落出來,就當真改行唱起戲來。她這個光頭倒也剃得別緻,所以前月一到潯陽,便受追捧。今日她也就在這潯陽城的府衙後園裏,爲幾位潯陽城裏的執守演出這麼段她最拿手的半黃不黃的小戲來消愁逗悶。
那三十出頭的男子臉上一副疲倦之色,不知是天太熱還是院中那半開不敗的花氣在他臉上氤氳出一層隔障,讓人對他的面目有一種看不清楚的感覺。他名叫陳去病,現任九江團練使。說起這潯陽之地,在前朝治下,倒也是一個兵家重鎮。可是到了今日,卻已經武備鬆弛,九江團練所屬之部也只剩下了不到一千的兵士。
除了他,廳中還坐有兩個人。一個身材微胖,相貌昏聵,卻是這城裏的執政、潯陽守張洵。另一個滿面公文氣,黑黑的肉臉不知是因爲沒有洗淨還是整日被案牘燻的,直要流淌下墨汁般似的,他卻是這城裏的通判顧剛文,執掌刑律之事。
那潯陽守張洵趁陳去病抬臉大笑之際,偷看了他一眼:這小子,原爲朝中炙手可熱的兵部要員,如今謫居潯陽已歷七年,不遷不調,困守不動,在他這個官場老狐狸看來,已甚是稀奇。更奇的是,他見過他治下之軍,那份軍容整肅,就算在他這個不解武備的文官看來,也是放眼兩江少有的精兵了。可這時他看着陳去病面上那一副病懨懨、萎靡靡的神氣,一時不由覺得,那潯陽城外,名爲“匡輔”的兵營簡直似一場不切實際的幻夢。那真是這個病懨懨的貶官陳去病的治下之軍嗎?
陳去病卻在眯着眼看着那個尼裝女戲。他也曾通覽佛典,典中精義只怕是要消解從此岸到彼岸的無常。可這人世真妙,小民們用它消解着自己終極追溯的同時,也自有方法以自己的小小人慾就那麼從容地消解了它所有的清規戒律——那一場執執的愛可望而不可期,那一世黃卷青燈的枯守,似乎又如此沒有人味的無益,倒是那小尼姑可以憑着她的生命力自由地穿梭於彼岸與此岸之間,隨手拈出生的意義了。
他腦中這麼想着,卻聽張洵道:“想不到佛家弟子還可以如此濟世……”
他說的自然是玩笑,陳去病知道不用接言,笑笑就可以了,卻聽他接着道:“說起來,東密也算是佛教一支吧,他們倒不如這個小尼姑來得灑脫,那可真叫一場‘執’。陳兄,你對近年來風頭勁起的東密怎麼看?”
陳去病一愕,他貌若無心地向潯陽守張洵看去,只見張洵也正貌若無心地看着他。兩人對視一笑,卻均在想着:對方這無心之下,是不是還包藏着一場深心呢?
狂風起於萍末,在座的三人只怕還無人能對“東密”兩字置之不問的。東密之勢初起於前朝,二十多年前,呼風喚雨,也曾極一時之盛。其後猛遭彈壓,但不過三數年後,他們勢力重起,干連朝政。加入的人,不只升斗小民、販夫走卒,甚或包括朝中大佬、軍中驃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