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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橋南,有一座著名的酒樓,喚做“董家酒樓”。酒樓後卻有一條衰敗的小巷,巷中正有着幾個小兒嬉鬧着。
只聽“啪”地一響,一隻大青花瓷碗被一隻小黑手用力地揭開,圍在碗邊的十來雙眼珠子便齊齊轉了開來。碗裏是一碗燒得金黃酥透的酥肉,旁邊有幾個孩子由不得的口裏就滴出涎水來。那剛纔把碗捧過來的小胖子就一臉堆笑地眯縫着眼說:“小計,這下總可以了吧,我可是冒着被老爸抽‘筍燒肉’的風險給你端出來的。這下你可要快點接着講‘樂遊原、索劍盟’的故事了。”
被他稱爲小計的男孩約有十三、四歲的樣子。只見他左半邊臉淡淡地生了一大塊青記,如果沒有這塊胎記,他該是個五官很不錯的孩子。就是身量偏小,一堆孩子裏,除了一個小叫花兒外,數他的衣衫最爲寒窘了,可一衆孩子衆星拱月似的把他圍在當中。只見他伸出兩指夾起一大塊酥肉就放入嘴中,旁邊幾個孩子喉頭就聳動了下,似暗暗吞了一口唾沫。
原來這小計本名於小計,是銅坊后街上何木匠的外甥,從小沒了父母,靠他這個遠房舅舅帶大。別看他小,手段卻非同一般,銅坊一帶這五街十巷的孩子們沒有不服他的,算是這一帶的‘孩子王’。最讓一衆孩子佩服的是,小計幼遭離亂,肚內最多的是新鮮趣淡,打前年他作爲小跟班隨他藥房的碾藥師傅郭叔叔出了一趟遠門後,回來口裏說的、肚裏裝的新鮮詭怪的故事更是多出了幾十倍,引得一衆孩子隨他打鬧搗亂之餘,最喜纏着他聽他講故事。他老人家卻有些頭牌說書先生的派頭,等閒不肯輕易開口,前兩天似無意中開口講了段關中“樂遊原、索劍雙侶”的故事,只幾句就把一衆孩子們迷住了,一個個抓耳撓腮,回到家喫飯時還跟自己小弟弟妹妹們張牙舞爪地說起“太白劍客”韓鍔、“索女”方檸的傳說——這一對關中俠侶如何身帶索劍、雙駒並轡、縱橫無敵、連破關中水旱三十二大寇,韓鍔長劍“長庾”與短劍“含青”又各是幾斤幾兩幾錢,把小弟弟妹妹們一個個唬得怔怔的以爲樂事。這不,今日董家酒樓李二掌櫃的兒子李保兒又瞞着他爹,從竈上偷出好大一碗酥肉來孝敬於小計,買通他把那沒講完的故事講吓去。那於小計喫掉了大半碗肉,把手指吮乾淨,很仗義地把剩下小半碗遞給身後一個瘦高小子:“大徵,你妹妹不是病了?這半碗肉一會兒你給你妹妹帶去,讓她也嚐嚐。”然後,他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問:“上次我講到哪兒了?”
這偏僻小巷卻是在酒樓后街,對面的董家酒樓樓上這時正坐了個客人。本來樓上雅座都是面朝洛河那面繁盛地界開窗的,面向后街的只是冷僻座位,那客人卻正是天津橋上適才久立無語的那個外鄉人。想來他衣衫敝舊,小二不愛招呼他,才把他甩在這面對后街小巷的座位。他卻像並不介意,只見他正品着一小壺“白墮春醪”,心思卻不在酒上,一口口慢慢地呷着。
洛陽劉白墮家傳釀的酒在當時可謂馳譽兩都,可那美酒喝在那外鄉人口裏這時卻似淡淡然全無滋味。他看着面前的酒盞,盞底就似浮起了一個女孩子的容顏。那女孩兒的右頰上生有一顆小痣,恰到好處的給她勻停的五官添了分可以打破均衡的異氣。相逢之初,還是樂遊原上百草初霜吧?他那時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對一個女孩子這麼動心——從小到大,他一向是頗淡視天下脂粉的。那女孩子平時喜歡戴一個竹笠,笠檐底下垂下半幅白紗,紗沿恰好遮到鼻。說話時、就只見到她一張紅脣在樂遊原那滿地霜白了的草與凍紅的太陽間輕輕翕動。他記得她口裏呼出的那些細微的白氣,暖暖的象那副遮面的紗一樣隔在她與他之間。她的裝束分明顯出她大戶人家出身的身世,可她的舉止卻沒有一般名門閨秀的拘謹。想到這兒,那外鄉人不由笑了——她的袖中藏着一條飛索,就是矯健如他,也不得不承認那索上的功夫就是算上整個關中之地,怕也可稱爲並世少有的了。
幾年了?——那外鄉人如此自問着。他搬了搬他細長有力的手指,也快三年了。他記得最初自己是如何年少氣盛地一怒之下挑落了她臉上白紗的,挑落時她的神情沒有慌憤、沒有怒意,只有一絲錯愕。相逢何其偶然,而相伴又何其迅速。三天以後,她就在一個荒涼的小店裏在他的臂間偎倚了。她的性子看似平和的,但她又是不可捉摸的。近得時候那真的可是近得肌膚在畔、伸手可觸,可遠的時候、只一轉神間你就會覺得她的神思已飛、遠在天外。
他記得第一次送她分別的時候,也是在樂遊原,他少有地、有些囁嚅地問道:“我們,還可以見面嗎?”
那女子笑了:“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