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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蕩蕩的一面酒旗就那麼無依無憑地在空中飄着,杏黃的本色被日頭風雨曬淡吹枯了,剩下的恰似“鵝兒酒”的顏色。再往上,是一個碧青的天——洛陽城郊的春天,鵝黃柳綠上總是這樣碧青的天。天上的雲彩微微有些雨意,但只是淡淡的。東都郊外的酒肆果然與一般的荒村野店不同,單隻看那酒肆的檐上,一片片的烏黑的瓦牙咬着牙。槽扣着槽,陰陽交鎖,只這一點就比別處多出不知幾許齊整來。
但這個酒肆還是有些鄙舊了。酒肆門口垂着一副半舊的竹簾,簾上舊舊的黃,半卷着,裏面卻飄出些白酒的香味來。這酒家地處偏僻,想來客人也少,可這裏出產的卻是當年曾馳名兩都的“騎驢酒”,也喚做“白墮春醪”,說起來也有數百年的來頭了。
他們這個酒肆裏負責招呼的人也少,只一個店夥。因爲這裏本就是一家家釀酒坊開的,專供洛陽城裏各大酒樓用酒。這裏支撐一個門面,也不過略具那麼個意思——肯到洛陽城西這麼偏僻的地方遊賞的人畢竟不多,所以酒肆裏的桌椅也極爲粗陋,但好在都乾淨,粗粗刨就的桌面上還露着些白生生的木茬。
這時店內卻只一個客人,適才他還趴在案上中酒小憩,這時已醒了過來,睜開一雙已半醉後似迷似亮的眼,伸手就向案上的酒壺摸去。他的手有些抖抖的,五指瘦長,想來中酒已深。指上的骨節並不突出,上下一般粗細,倒顯出一分份外的修長來。只見他並不往肘邊的杯子裏斟酒,嫌那麻煩,直接湊壺就嘴。喝下這一口,他的精神似才重又提了些起來。只聽他喃喃道:“今日初幾了?”
那邊的酒保想來也閒得慌,順口答道:“十七了。”
那客人怔怔地抬起眼。那酒保向他臉上看去——這客人每日到這酒肆來飲酒,從旦至夜,直到打烊纔回去,已有數日了。他不由不對他添上幾分好奇,偏那客人嘴緊,一張弧型的脣一直緊緊地抿着,讓一向愛多話的酒保都在他面前問不出話來。這時只見那客人抬起的臉上神情怔怔的,全不由腦子思量,兩行清淚就已從他的頰上流了下來——十七了,我等你已不只是三天,而已經過了三個三天,可你、依舊沒來,依舊沒來……
那客人皮膚像是秋後經了霜的小麥的顏色。眉很長,並不斜飛入鬢,而是成個一字,眉尖微挑,顯得沉靜而又生動。他眼並不大、細細長長,下面則是一隻懸膽似的長鼻,鼻下的脣依舊緊緊地抿着。就是他不說,酒保也知他必有他自己的傷心事。可看着這麼一個標挺的、典型關中樣貌的小夥兒猛地在自己一句話後就怔怔地流下淚來,那酒保還是不由一呆:這樣的人,只怕不是慣常在人前落淚的吧?那酒保心裏動了絲憐惜,想上前拍拍那小夥子的肩,安慰幾句。可一見到他那麼高挑挑的身材上瘦硬硬的肩膀,就覺得不好輕易冒犯的了,只細眼把那小夥兒重新仔細打量着。只見他一身衣衫想來已多日沒換,上面輕塵夾雜着些這些日子來手抖杯傾時落下的酒痕,更添潦倒之味。半晌,只聽那年輕客人喉裏發出幾聲輕咳,一聲聲清苦,咳得他的眉頭都蹙成了一團。
那年輕人咳了一會兒,似乎有動於心,口裏輕輕念道:
向人含笑揹人咳,小恙輕隨懶自呵,唯有相思曾是病,細雨青衫掩舊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