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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人擦了擦眼,臉上的皺摺卻直打顫,滿座之中此時該以他年紀最老。可反是他表現得更像一個孩子,一臉惶惑,只差一點就似要當場哭了出來——他委瑣軟弱了一輩子,好容易有了這麼一個雖說從小一直不爲自己所疼愛,但長大了後他雖不在人前提。但深心裏還是覺得好有面子的兒子,沒想相隔多年之後,卻是這樣的父子相見。
他的身子有如一片落葉在風中簌簌發抖。韓鍔卻已走到他的身邊,輕輕挽住了他的胳膊,說:“那邊坐坐吧。”說着就扶着他向那末席走去。
身後只聽艾可笑道:“好一副舐犢情深、天倫之樂的場面。韓兄,這你可要謝謝我了。不是我,哪來的這父子間的真情相見?只是,不當着大家夥兒的面時,韓兄也能這麼顧念一下老父就更好了。”
他話裏分明在嘲弄韓鍔的不孝。那老人這輩子聽到這刺耳之言原是多了的,可還從沒一次這麼讓他感到這麼深的屈辱過。他身子一顫,腿一彎,似乎要當場癱軟下來。可韓鍔的手靜靜地扶住了他,那手臂裏傳來一股堅強,那堅強似乎要貫入那老者的心脈。——“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後三十年看子敬父”,那老人心頭悲慘地想到了這麼一句。他從來沒有想過在韓鍔小時也給他贏得一回“看父敬子”的驕傲,而此生,他早已不奢望別人再怎麼“看子敬父”了。可,居然,居然今天終於等到了這場“看子敬父”,卻又是這樣一場“惡看”。
那老人忽用力挺了挺背,勉力站穩走好。他心中幾乎悲慨:自己這一生,軟弱已慣。但今天,他決不能腿軟下來。他這一生,起碼有一次要在這個他並不疼愛、甚或曾痛恨過他的到來的孩子面前撐也要撐出一點尊嚴。
那邊的餘小計卻早紅了眼。他雖小,可什麼都看明白了。他可不似韓鍔那般的潛忍,只見他一跳而起,戳指大罵,用指尖直指着艾可臉上跳起腳就罵:“你算什麼東西?挑糞的又怎麼了?那糞要沒人挑難道糊在你屁股上不下來?你們真是喫飽拉完沒得事幹了!你別以爲我不知道,我這兩天關在你那鳥王府,什麼都聽了來。你、你、你……,一個大男人陰聲怪氣,和那個什麼呂三材不清不楚,爲小白臉報仇還報出花樣來了!我韓大哥瞧不起你不跟你細說,我餘小計可是赤腳慣了,不怕你們那些爬灰鑽洞、穿靴戴帽強充人樣的假爺們兒!你要潑,咱們且他媽的就潑開了看。撥開你那娘娘腔,裏面胯裏的東西也未見得比蛆好看!你還有資格笑人挑糞,你他孃的就是糞生糞養的!”
紫宸位份極尊,何況艾可更是出身富貴,一向意指氣始貫了的,何嘗受過別人如此痛辱?又是這麼葷的素的夾雜在一起滿是市井髒話的一頓搶白。只見他臉都氣得白了,冷笑一聲:“原來韓兄的小弟是深以韓兄出身爲恥的!那我這個好人可做錯了。韓兄,你不管,我可不能不忍住不管了。有天就有父,一個人要是太忘本了,怕是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了!”
說着他一蹙眉:“這小孩兒的一張嘴,好生可惡。”說着,他一拍桌子,手裏的烏木鑲銀的筷子已向小計口裏直飛襲過來。他這一下出手,怕不只是要了小計那紅嘴裏的滿嘴白牙,還要穿喉而過,釘穿他的喉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