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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計說得不錯,天水一帶雖地段荒涼,但樂風甚盛。這裏本就是西域音樂東傳的要衝——隴中之地,河州、涼州都以樂風之盛名甲海內的。他們住在這城外,從旦至暮,就時聞鐃歌之聲。短簫鐃歌與鼓吹之樂都緣起於“馬上樂”,也算軍樂,出於昭武九姓,剛健樸質。生意頗歡,遠非長安城中那質木無味徒炫聲技之樂聲可比,較之洛陽城中的綺靡華麗、繁複縟雜的調子也更和韓鍔性子。所以他這些天偶然興動,倒時常鼻子裏哼哼些剛聽來的小調。小計人精乖,估摸到他鍔哥所好,所以纔想起給他雕這麼個笛子。
每到傍暮時分,韓鍔就會去村外不遠的荒廢的城牆上小坐坐。日子久了,還在那識得了一個老人,其實兩人還並未說過話。那老人總是一身短衣黃帽,帽檐下露出的鬢角微白,一雙胳膊上卻筋肉猶健。每到晚上,他常在城堞邊上吹壎。
壎本是最古老的樂器之一了,用陶土燒製,有三孔的,有五孔的。因爲孔少,音階也少,曲調變化更少。但倚着這麼個荒城廢池,坐在城堞上那麼茫茫然地聽開去,音調雖略嫌單調些。但綿長悠遠,哇嗚哇嗚,聽起來倒別有一種繁音驟響所遠不能及的古邁高韻。
小計進屋拿了工具,搬了個小杌子出來,卻發現院內韓鍔已經不在,看看天已薄暮,就知他又到那荒城的城頭聽那老人吹壎了。
天水城的城牆邊倒也不是沒有景緻。尤其在這近五月的傍晚,舉目望去,四下裏一帶平疇,視野極開廣闊。只可惜樹少了些,城堞邊卻有一兩顆棗樹因側近池水,長得倒還茂密。遠遠的,也有些晚翠寒芳,斑駁裸露在黃土裏,只見星星點點的綠意間雜在那大片大片的幹黃裏。一條混濁的渭水在北邊不絕地流淌着,似乎無語地訴說着這隴中之地寡薄的生意。只有天上的雲霞倒還燦爛,織錦般的覆在西天。
韓鍔來得早,坐了一會兒,才見那老人也來了。他還是那一身短衣黃帽,臉上的皺紋裏還夾雜着不知是哪年月積下的塵沙。分不清是昏黃還是深斂的眼神,給他的表情平添了分關中人物所沒有的樸意。
那老人舉壎就脣,吹了開來,音韻遠遠的,哇嗚哇嗚——怪道這裏的人把壎叫做“哇嗚”。壎本不是什麼登得上大雅之堂的樂器,這裏人也從沒把樂韻當做什麼大雅的玩意兒。可那樂聲單調悠長,哇嗚哇嗚地似哇嗚着人心裏最根本的一些東西。
那老人今日所吹的樂調卻頗不同於隴中之聲,隱有楚音,韓鍔細辨之下,卻是已經被他翻改重度過的《楚歌》。當年的垓下一戰,那所有劍拔弩張的勇力經過千百載早已消散,入了那老人壎中,卻只剩下一抹蒼涼,與白骨盡處、戰旗頹朽後的凝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