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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鍔皺眉抬頭,苦苦思解——他於技擊一道,諸術俱有所成,此時如尋進境。但求的就是一個心悟了,是一場破境,破卻已有的有所依持但已嫌狹窄無法擴舉之境,另成新悟,那壁上的歡樂的圖畫卻給了他很多觸動。技擊一道,他所由之途,原是感世傷身,厄人慾而從天欲以求高飛遠翥。一向小視人間生民之歡,種種糾葛俱視之爲苦。師傅常說他修習之道所傷就在一個“執”字上,所成也就在這一個“執”字之上。但看着那壁畫,人世間種種欲求圓滿的快樂一時湧上心頭。
即已自控,何不求圓滿之境?天心月滿,華枝春繁,豈非才是大道?難怪自己劍術近年來雖小有進境,終成蛙步,難有質變。自己所修所習,是不是對欲求之意厄之太甚、反至阻絕生機、找不到生命根底處那一線難厄、蠢蠢欲發的生命之本原的力了呢?
他怔怔地立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走出窟外,望着那藍天白雲,坐於半空。遠遠的有野歌山唱傳來,聲味俱歡。韓鍔抱膝而坐,心裏苦苦思索,一時間像是明白了好多。不解時就又進去看看那圖畫,只覺得心中對修爲一向苦於自謹處忽似開通了。而自己對方檸所生的苦,是不是也只生於一個執字呢?她是有羈厄,是有家累,還有……夫君。但自己爲什麼就執念於此?如前日所爲,一世荒城伴夜砧,就能成就這段苦思執望的一個圓滿嗎?他忽然有些自嘲起來,覺得自己所作所爲,一向以爲還像一個堅執男兒的。現在才明白,自己所爲,不過是報復,是因自己得不到而對自己所做的報復。——想通這一層,他心裏忽似快樂起來,滿心滿肺裏只待要一聲長嘯。身外,天藍雲白,清風和暢。難怪自己年少時想以此身歸道,師傅卻說:“你不行的。”他當時以爲師傅懷疑自己願力不夠,師傅卻摩着他的頭頂說:“你還不知道道家修爲的根本之處。”
師傅抬起眼,眼中若悲若喜的道:“修道之人,最後求的,原是以無性爲性,是拋絕男女之念的。你卻天性最熱,怎麼也不想僅成就一個‘人’之念,而拋卻一個‘男兒’之念。”韓鍔當時愣了愣,看着師傅那恍如清風朗月的神容,心裏這才明白。怪道師傅無意之間,言談舉止,俱脫逸如許。這麼說,自己在心裏到底還是拋不開之性別之念了?可師傅爲什麼最終卻拋卻了?
他想着師傅,第一次在他那雲遊九冀的飄灑風概中感到了一絲悽苦。可他畢竟年輕,思念師傅而起的清苦之味轉瞬被那躍動難捺、發起於生命深處的鼓盪歡欣所取代填滿。身後是盛滿人世美好願力的麥積崖,身前半空處就是護庇遮覆這美好願力的白雲藍天。耳邊歌聲入耳,韓鍔一躍而起,自語道:“小計不知又怎麼鬧呢?”
他不依常路,一躍直下了棧道,向那麥積崖後的山場趕去。
那歌山的山場卻並不遠,中間有些山巒遮擋,其實相距麥積崖也不過三四里。韓鍔未近前時,已聽得場中歌聲雷動。他一走上那個高坪,只見綠樹細草間,卻有數百個年輕男女或三五結伴、或彼此捉對地玩笑着。大家都是方圓百里內外趕來的,似乎平時生活也苦,這今日一樂卻是多日聚攢的勁頭的爆發。一時有個有名的歌把式開口帶唱,無數的人或遠或近的跟着和去,兼有人賣弄。一首單調的歌竟成復調,聽來只覺繁音驟響,端的悅耳,也說不清最好聽的聲音是誰的了。
韓鍔在樹邊草叢裏到處搜尋着小計,開始沒找到,後來見場中不遠有人堆聚着——這山場中人人本只散坐的,多半三五知己,姑娘小夥,各成一羣,所以那塊地方一聚的人多些就分外扎眼。韓鍔將眼向那邊望去,卻呆了一呆,小計可不在那裏?還正在場子中心翻跟頭折把式鬧得正歡呢!
——原來小計因看到一個極漂亮的女孩兒,便上前打笑。誰也沒想他這麼個半大孩子還會混了來,那姑娘身邊小夥兒們原多,都不在意他。但他年雖小,臉皮卻厚,扯着個半變聲的嗓子只管放開來唱去,倒惹得人人有趣。但他到底是半瓶子醋,什麼“花兒”也是剛學來的現學現賣,荒腔走板厲害,眼看着那姑娘跟一個清俊小夥兒越來越熱乎。心裏大是憤怒,竟賣弄起他的看家本事,翻騰起把式來,他一邊翻騰一邊亂唱,這翻跟頭本是小計從小跟餘婕練習技擊之餘偶得的一樣噱頭。他翻得最是好看,什麼邊飛、燕子小翻、前騰後騰、打腱子俱是當行裏手。那小計吹牛,跟人打賭說在場之人論翻跟頭沒有人翻得羸他的。在場小夥兒們俱是氣盛之年,哪肯服軟?當即就有十幾個人脫了上衣跟他一起對翻起來。一時只見滿場的人影,有三五個腰肢堅韌的,雖未曾專門練過,卻身骨氣力都好,翻騰得煞是好看。大家都是赤着上身,寬鬆褲子下面扎着緊腳,鷹飛魚躍。滿天旋起,飽滿的皮膚上亮出的年青勁兒像太陽光似的早晃花了一干姑娘姐兒們的眼,旁邊小夥兒們也半羨半慕地笑看着。卻見小計已折騰得氣喘吁吁了,場中還有三個精健小夥兒未盡全力,似笑似鬧的翻騰着。一時有人一連翻了三個後團身後又倒轉勁力騰了個前翻,衆人叫好。小計見彩聲被別人奪了去大是不服,一抬眼看到韓鍔,心頭大喜,也不翻跟頭了一躍近前,叫道:“鍔哥,叫我好等!快來快來,我要輸了,無論如何,你可要幫我搬回這個面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