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椴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那孩子哭了好一會兒忽不哭了。他的神情變得也快,雖說遠遠地看不清他的臉,卻也覺得他這哭驟然而止,未免太迅速。只見他用兩隻袖子擦擦眼,自己道:“我不哭,我憑什麼哭?我陳果子是從來不需要哭的,我要笑!”他說的卻是漢話,然後他竟自一拍雙手,唱了起來:
豆子山,打瓦鼓;陽平山,撒白雨;下白雨,娶龍女;織得絹,二丈五,一半屬羅江,一半屬玄武……
這是首江南兒歌,極有稚趣。不知怎麼,那孩子雖一邊拍手,一邊笑唱着,韓鍔心中卻只覺一片悲涼:那小孩兒分明在自己個兒逗自己開心。兩裏之外,就是羌戎人的連營列寨,這陰鬱中自尋歡樂的童年,這殺氣中的稚弱,只讓韓鍔覺得陰慘。
韓鍔靜靜地屏住呼吸。那孩子忽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煙火,珍惜地道:“是最後一個了,放完了它,就再也沒有了。”然後他輕輕打亮火摺,手抖抖的似乎好不忍心地向那炮仗的引線上點去。火光照亮了他的臉,大大的腦袋,細細的脖頸。很清秀很好看的一張漢家小孩兒的臉,皮膚白皙,惹人憐愛。可那張臉太過蒼白了,稚弱得毫無憑依,像是……韓鍔背心一涼……像是暗夜歸來,自我憑弔的一個幼鬼……
那小孩兒抖抖的手終於點燃了那根引線,引線裏摻的有硝石,飛一般地向上燒去。火摺已滅,只有那線頭的一點微光。然後,藉着那一點微光,韓鍔驚絕地發現:那孩子額頭上似乎憑空冒起了幾絲皺紋,如此蒼老如此刻薄的紋路,那像是一個老人的紋理了。韓鍔幾乎忍不住要揉揉眼,覺得自己眼花了。然後,那煙火一騰,一支響箭直向天上劃去。劃出一條長長的青白色的尾,韓鍔抽眼向那孩子看去,卻見他臉上平平滑滑的,什麼都沒有,心裏才舒了一口氣。
他眼角感到那煙火在空中一爆,藍的、紫的、紅的、綠的、黃的……種種色彩一時都在天上爆開來了,一蓬笑意也在那孩子臉上爆開,看着如此明燦。韓鍔也覺開心,抬眼跟着他看向那乍然爆發的色彩,可那彩色已散成星星點點,在向下墜落。想起那孩子臉上可能馬上要倏然而謝的笑,韓鍔不由關心,低頭向那孩子看去——可他都以爲自己看錯了——只見隨着那煙花的消落,那孩子臉上的平滑似乎也生出些細微的摺皺——這不可能是真的,但——這卻似乎又是真的——韓鍔伸手揉了下自己的眼,煙花消落的過程本來好快,只有一瞬。可那一瞬在韓鍔眼中卻像是十好幾年那麼長,因爲他看見,那孩子笑意漸漸萎謝的臉上。老態漸生,像是在那煙花一墜間,已完成了他從一個稚齡小童到三十餘歲的中年之間長長的半生。
五官依舊是那個五官,童稚之氣卻已謝,一點乖戾,一點狠氣,一點說不出的讓人心裏不舒服的神色慢慢浮現在他的臉上。而他額頭的皺紋也越來越深,皮膚似乎也越來越鬆弛,毛孔都在那煙花的謝落間粗大了起來。韓鍔怔怔、驚絕地望着,眼看着那個孩童已變得不再是個孩童。小孩兒似的身材,大大的腦袋,細細的頸子。都還是那樣,只是,滋味已改。這不是一個孩子……這是個……侏儒!
北風忽緊,讓精勁如韓鍔也覺得身子從裏到外似乎都被那風吹涼了。他從驚愕中醒過來時,那孩子卻已騎了個馬走得好遠了。這算什麼……這是一個妖異的夜。遠遠地看着那個小侏儒遠去的身形,還是孩子般的孤弱,韓鍔只覺得整個世界似乎都錯亂了。也許,他先開始錯認他是個孩子只是個錯覺吧。可這錯覺又是如此怪異,讓韓鍔久已習慣消化掉所有妖詭暴虐的心裏也說不出的不舒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