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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萇弘冷冷地聽姚巳說。成敗在此一舉,姚巳嚥了一口唾沫,看了姚萇弘一眼,緊張地說:“依我看,謀害母皇的奸人之黨,必有同謀,德貴君豈會獨立詛咒皇帝於皇后?必定是爲了他的女兒。其父在宮中興巫蠱,老四必然知情。不如派人搜楚王府,必然能搜出證據來。母皇,像這種意圖謀害母親的女兒,天理不容。還請母皇明鑑。”姚巳說得很有道理,卻又太有道理了。除非皇帝、皇后、太女都死了,姚臻繼承大統。不然,德貴君行巫蠱之事無益,還要冒很大的風險。德貴君行事謹慎,不會這樣做的。所以,姚臻要麼是主使;要麼知情不報,都是死罪。至於抄家,那是無罪也能抄出有罪來。姚巳這麼做,是真心實意爲皇帝分憂解難,處理亂臣賊子,也是半點不打算給姚臻留活路了。姚萇弘看了劉忠一眼,劉忠伺候姚萇弘二十餘年,對姚萇弘的心思一清二楚,連忙說:“陛下,四皇女一早就來了,已經在殿外跪了兩個時辰了。這天氣,恐怕會下雪。”說到此處,劉忠會意地不說了。姚巳心中大恨:劉忠這個老巫婆,說什麼不好,這時候卻在爲老四求情,說起好話來。看來多早晚要找機會除掉她!姚巳面色精彩,姚萇弘看在眼裏。姚巳在她所有的女兒中是心思最活絡的。要說她不知道此番會置姚臻於死地,姚萇弘不信。太女新喪,她已經死了一個女兒了,難道真的要在有生之年眼睜睜地看着剩下的女兒骨肉相殘?姚萇弘微微低了身子,望着姚巳,說:“巳兒,門外跪着的,那是你的妹妹。”難道一定要置之死地才幹休嗎?姚巳一驚,慌張道:“兒臣……兒臣對母皇的忠心天地可鑑。”“你是忠心,可是,心中卻沒有多少姊妹之情。”姚萇弘嘆了一口氣道,“巳兒,你是朕最喜愛的女兒。你的封地地廣千里,在所有皇女之右,你的父親執掌協理六宮之權,僅於皇后之下。你還有什麼不滿足?”“這……”姚巳沒有料到皇帝會說這個,一時啞口無言。姚萇弘又說:“無復再言。當年葉才人落胎之時,朕也沒有因熙貴君之過,怪到你的頭上。”“父親無過。”姚巳脫口道。“哼,是嗎?”姚萇弘冷哼一聲,闔上了眼,慢悠悠地說,“不聾不啞,不做阿翁。”難道皇帝知道了?姚巳還要再進言,姚萇弘打斷道:“跪安吧。”姚巳目的未達成,悻悻而歸。出了殿門,正好看見姚臻跪在草蓆上。姚臻是辰時來的,此時已經午時了。姚臻生得秀麗臉龐,此刻面無人色,眉目陰沉,殊無笑意。她們姊妹幾個,太女是嫡長,老六生性淡泊,就她和老四出身相若,年齡相仿,不免暗暗與老四較勁。老四性子悶,爲人又較真,皇帝不喜她,反而喜歡自己能言善道,爲人伶俐。可是,老四的性子,卻自有大臣歡喜,說她“龍章鳳質”,反而自己在朝臣眼裏是個“沐猴而冠的小人”,可是如今可憐巴巴地如庶人一般跪在草蓆上戴罪,想救父親而不能的,不是自己,而是這個所謂“龍章鳳質”的四皇女。姚巳心中別樣痛快,行至姚臻面前。問:“不肯彔彔,反抱關爲?”這是西漢蕭望之的典故,姚臻面色沉靜,答道:“各從其志。”姚巳大笑,道:“等你爲父服斬衰時,恐怕就不這麼想了。”姚臻抬頭望了姚巳一眼,問:“難道你就沒有服斬衰的時候嗎?”姚巳色變,揚長而去。申時,天果然如劉忠所言,紛紛揚揚下起雪來。此時是初冬時節,京城萬物肅殺。太女便是挺不過今年冬天纔去了的。朝政險惡,皇女之間的奪嫡之爭也陷入了焦灼狀態。姚巳先發制人,姚臻左右掣肘,求助無門。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候卻下雪了。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樹上、屋瓦上和姚臻衣物、頭髮上。不一會兒,就將衣物都打溼了,頭也越來越冷。毛髮都沾上了雪白的雪花,變成了一個小雪人了。地上也鋪了一層銀霜,所謂“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果然如此。聽說看見雪,會使心中絕望的人愈發絕望。來之前,姚臻心中只抱了一分救德貴君的希望,如今連一分也沒有了。皇帝會放過德貴君嗎?不會。可是姚臻不能不來求情,那是她的父親,無辜的父親。姚臻本以爲自己會流淚,可是沒有。她眼中乾澀,流不出眼淚來。皇帝不會見她,見了她也不過開恩。可是一直不見她,她就只能一直跪在這裏。有時候,姚臻會以爲自己和廷杖的御史沒什麼區別。她與未央宮那位不是母女,只是君臣;德貴君與未央宮那位,不是夫妻,只是君臣。天家毫無親情可言。姚臻跪得昏天暗地,不知時日。忽然發現落在自己身上的雪花少了。有一斜斜的身影落在雪地上。這個時候,誰會不避嫌疑,來到自己身邊呢?姚臻心想。姚臻抬起頭仔細辨識,好一會兒纔看清楚在雪地裏爲她撐傘的正是長公主之女,她的表姐,尚了安平公主的崔駙馬,崔思。姚臻面上浮起一絲慘笑,問:“表姐,你的心意我心領了。你能爲我向陛下求情,救我父親嗎?”崔思說:“不能。”姚臻又問:“長公主皇叔能去向陛下求情,救我父親嗎?”崔思說:“不能。”“快走。”姚臻垂下滿是冰霜的眼簾,說,“表姐,你的心意我心領了。快走,別淌這趟渾水。我們,能活幾個是幾個。”崔思還要說些什麼,姚臻苦笑着閉上眼睛,說:“不要再說了。你要說的,我已經都知道了。”過了一會兒,聽見腳步聲慢慢地遠去,人走了。酉時,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雙鹿皮靴走至姚臻面前,姚臻已經凍僵了,見到是劉忠,勉強問:“大母,陛下願意見我了嗎?”劉忠憐憫地搖搖頭。果然如此。姚臻跪得太久,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此時聽到消息,人消沉下來,只能勉強維持跪姿。劉忠見姚臻面色慘白,嘴脣青紫,雙眼無神,心中大是可憐她,輕聲勸道:“殿下,回去吧。陛下不會見你,你跪在這雪地裏又是何苦?反而凍壞了身子,叫德貴君擔心。”姚臻臉色難看,雙眼溼潤,聲色像是要哭了,問:“大母,難道父親有難,做女兒的能夠安坐明堂嗎?”姚臻在諸皇女中最是孝順,劉忠自幼看着她們長大,心中是知道的。劉忠心中嘆了一口氣,知道不可勸。不知跪了多久,從白天到黑夜,太陽上山下山,月亮升起,繁星掛滿了夜幕。姚臻仍舊像雪人一樣一動不動跪在草蓆上,草蓆也早就被雪花覆蓋。姚臻的雙腿已經沒有知覺了,耳中有“嗡嗡”聲,頭痛欲裂。皇帝一步也沒有離開過未央宮,此刻,姚臻心中沒有悲哀,反而滿是憤怒:此世遇我,可謂深矣。終於兩眼一花,暈了過去。☆、絕望姚臻赤腳走在冰冷的雪地上,她的四周一片白茫茫的空無一人。她抬頭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天空,鵝毛般的大雪直撲撲的打在她的臉上,但奇怪的是,她一點也不覺得冷。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地,她迷茫的大喊了幾聲,沒有一個人回應她。她只得繼續往前走,希望走出這迷霧後便能看出這是哪裏了,可是她越走霧氣越重。雪好像不下了,她回頭去看來時的路,但霧氣太重,她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她待還要往前走,突然被身後有一個人拉住,她被拉的一個踉蹌,她回頭看去,看見身後的那個人正緊張的看着她。“快回來,我的孩子,不要往前走了。”姚臻看着喚她回去的人正是她的父親,她的臉上浮現出了笑意。此時四周的霧氣也散去了,姚臻才發現她此刻正站在懸崖的邊上,再往前半步,她便要掉進深不見底的懸崖下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