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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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美人本來就是有座兒的,然而我還站着,她自然不好就這麼坐下,上前笑道:“太后又取笑奴婢,能陪太后解悶是奴婢的福分。太后若不嫌奴婢手拙,就讓奴婢給太后捶捶腿吧。”一面說着,已經揮退一個小宮女,跪到氈上幫太后捶打。 太后笑道:“你這孩子,何至於做到這一步。”卻沒有推辭,只從桌上拿起個桔子剝着,和平陽說話道:“南邊的桔子中原是種不出來的,老婆子我小時候喫膩的東西,到了長安卻只有每年秋貢得幾筐,還不夠分的。你弟妹心細,這次回鄉,給我寄回經冬的桔子,甜的就跟蜜似的。你走的時候,別忘了帶一些。” 一面說着,一面將剝好的桔子餵給韶兒。 平陽笑道:“我可不愛喫這個。”轉向我,道,“弟妹,我愛喫蜜桃。那年在李宅,你送去的蜜桃很好,我和三弟連喫了七日都不膩。” 我笑了笑,沒接話。倒是太后駁斥道:“蜜桃放七日,還不都爛掉了。你再胡說?” 平陽道:“我的親孃啊,那個時候人都要被餓死了,恨不能桌子腿都啃了,哪怕是爛桃子,也比蜜還好喫啊。”她又轉向我,“我只佩服弟妹,你是怎麼當着朱威的面,送一筐桃子進去的。也不怕他惱羞成怒,一刀砍了你。” 那時我與蘇恆剛剛成親,蘇恆在河北才經營了些勢力。 戾帝忌諱蘇恆,設計把他召回長安,軟禁在永陽坊李宅,斷絕飲食,想將他活活餓死。我兒時與戾帝有些緣分,便散發赤足到他座前哭泣,求他讓我見蘇恆一面。戾帝不許我見他,卻準我給他送些寄情的物件。那時正是初夏,蜜桃成熟,我便說送他桃子。戾帝當時不以爲意,還寫了手書給我,好讓朱威幫忙傳遞。 但他隨即便後悔,命人搶在我的前面,將街上賣的、樹上長的桃子悉數收走。 我一直尋到渭城,才從幾戶老農手裏湊了一筐桃子,送進李宅。而後連夜趕回洛陽,幫蘇恆傳遞消息。四天後,河北便起了義軍。 蘇恆“絕食”十日而顏色如初,戾帝以爲有神相助,不敢再對他下手。加之河北局勢兇猛,還得用蘇恆去打仗,便將他放了出來,命他平定河北。 蘇恆這一去,便再不肯受戾帝轄制,漸漸另立了門戶。 這些原委平陽都知道,故意發問,自然是要我表功勞給太后聽。 她初衷是好的,可太后看我不順眼,雞蛋裏也能挑出骨頭來。縱使我句句懇切,她說不定也能聽出挾恩圖報的意思來,我又不是沒得過教訓。何況那些往事我也懶得再提。便笑道:“朱將軍自然也是向着陛下的。” 這也是實話。若非朱威有意通融,戾帝得了消息,哪裏會由着蘇恆啃七天桃子? 我這麼答了,平陽無奈笑道:“你還真是不懂討巧。” 太后不鹹不淡笑道:“她哪裏不會討巧了?她也只不會討我老婆子的巧。皇上那裏,她可討巧得緊。” 在她眼裏,我倉皇間爲蘇恆七拼八湊來的桃子,自然比不過劉碧君特意爲她細挑的蜜桔。這也是個人的緣法。當年我不曾在她身旁盡孝,如今也強求不得。 太后往我身後瞟了一眼,問道:“秋娘呢?” 我知道她必然會問的,纔要說話,韶兒卻已經開口道:“姑姑日日帶着韶兒,很是辛苦勞累。如今韶兒有孃親陪着,便讓姑姑歇着。” 太后又用長指甲撩了撩茶盞上的白霧,不冷不熱斜瞟着我,“瞧,這還叫不會討巧?秋娘四年苦勞,我都勸不動。她一句話,不也歇着了?” 平陽嘴快,已經刻薄道:“她早該歇着了。” 太后拾起茶盞便向她丟過去,平陽見機不妙,返身便要逃,太后道:“站着!韶兒跟前,你這個姑姑是怎麼當的?” 韶兒趕緊道:“秋姑姑想歇着,皇祖母不要怪罪。韶兒答應替姑姑說情了,皇祖母看在韶兒面上,就讓姑姑歇歇吧。大姑姑疼秋姑姑,皇祖母也不要生氣了。” 平陽撲哧笑出來,太后也哭笑不得,攬了韶兒道:“姑姑姑姑,你滿嘴姑姑,也不知道分不分得清!” 韶兒笑道:“分得清,韶兒喜歡姑姑、大姑姑,最喜歡孃親和皇祖母!” 太后神色複雜的摸摸他的頭,道:“皇祖母也最喜歡韶兒。” 總算是有驚無險。 宮女送了養心茶進來,我伸手接了,捧到太后身前跪下,道:“秋娘的事,便如韶兒所說。今日媳婦兒來,卻還有一樁心事要向母后稟明。” 太后不置可否,我便接着說下去:“媳婦兒過去不懂事,讓母后喫苦了。母后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韶兒的面子上,保重身體,就不要再爲媳婦兒生氣了。媳婦兒明白,碧君妹妹常年陪伴母后,是有功勞了,皇上又喜歡她。等從南邊兒回來,便給她晉位吧。” 太后接了茶,道:“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哪裏管得了?” 我說:“自然是要媳婦兒跟皇上說的。” 太后抿了口茶,點了點頭,片刻後,道:“秋娘既嫌累,便讓她歇兩天吧。”而後她終於想起來,“都站着跪着的幹什麼?坐下陪老婆子我說說話。” 我終於在太后跟前得了座,心裏卻只有漠然一片,已分辨不出喜悅難過。 其實我該高興的。 只要我不愛蘇恆,一切苦楚便能輕易消解。人人高興滿意,事事順理成章。 討好太后,原來就這樣簡單。 我說:“碧君妹妹住在長樂宮,陪太后解悶是好的,跟皇上之間卻到底不方便。媳婦兒的意思是,等從南邊兒回來,便讓她搬去未央宮吧。” 太后斜瞟了我一眼,淡淡道:“我是一時還捨不得她,卻也不好爲我一個老婆子拆了人家小鴛鴦——就等他們回來再說吧。” 我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外面雨聲又起,宮女打起簾子,捲了水汽進來,涼意侵人。 太后閉目養神,平陽用力扳我的手指,成美人垂首斂眉爲太后捶腿,殿內一時靜默無聲。 尷尬的寂靜中,只韶兒一無所知,他喫着桔子,忽然冒出一句,“韶兒明白了。” 太后眨眼便換了笑臉,問道:“韶兒明白什麼了?” 韶兒說:“孃親定是把桃子藏在懷裏,偷偷帶去給父皇。鄧師傅說,陸績覺着桔子好喫,就把桔子藏在懷裏,帶回去給母親喫,他是個大孝子。” 太后撫着他的頭,笑道:“就你鬼機靈!”又問,“桔子好不好喫?” 韶兒說:“好喫,皇祖母也喫。” 太后喜的眼睛都眯起來,張開嘴任他餵了一瓣。又命宮女再去取。 韶兒接了兩個桔子在手裏,便從美人榻上跳下來,跑到我和平陽面前,“孃親和姑姑也喫。” 平陽笑着戳他額頭,“你倒是不偏不倚,個和稀泥的!”喜滋滋的將他抱到懷裏,亂揉了一通。 家世太后這一日高興,多聊了幾句,便有些疲乏。 我與平陽看着臉色,早早的告辭出來。成美人並沒有湊我們的熱鬧,仍舊留下給太后捶腿。只不知她能不能像劉碧君般討得太后歡心。 我與平陽有些時日沒見,看天色還早,便將她拉上了我的馬車。 她上了車,將韶兒抱在腿上坐着。對我說道:“你好歹也是皇后,少府寺還挑不出兩匹同色的馬給你拉車?” 我說:“我用着還好。你也知道,我一貫不講究這些的。” 平陽說:“這點你倒是跟太后像得很。我就不同,我用的東西,必得從裏到外都好。” 我笑道:“這可難說。至少你的馬車,我帶着韶兒是不敢坐的。看着光鮮,坐上去還不得顛死人?” 平陽隔了韶兒抬手擰我的臉,得意道:“你懂什麼,那可是大宛貢來的寶馬。別人得了都寶貝似的守着,也只我才捨得用來拉車。” 我說:“你就糟踐東西吧。” 平陽道:“誰讓我糟踐得起呢。” 我將韶兒抱到自己懷裏,笑道:“呿,別教壞了我兒子。” 平陽笑着錘了我一陣子。韶兒似乎知道我們在鬧,只埋頭在我懷裏咯咯的笑,並不插嘴。 馬車過了一道宮門,出了長信殿地界,平陽才放了我,往後一歪,問道:“你當真要給劉碧君晉位?她再晉可就是貴人了。” 貴人之上,便是皇后。歷來皇帝登基,都只封數名貴人,而後從貴人裏挑一個做皇后。前朝代代後位、儲位之爭,都只集中在這幾個人之間。 但這“貴人”也不是誰都當得起的——一要家世,二要盛寵,三要子嗣。劉碧君雖出身不差,卻也不是什麼名門大戶,在蘇恆四個嬪妃裏不算出挑。而且她也沒有子嗣,所仰仗的,不過是太后的偏私。而等她進了未央宮,太后也鞭長莫及。 無功受祿,寢食不安。若她也能封貴人,其餘三人爲何封不得? 而且太后不是說我嫉妒,不肯爲蘇恆納妃嗎?改日我便爲他挑選挑選。長安豪門林立,七八個才貌雙全的閨秀,總還拿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