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茂林修竹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蘇恆道:“那若是改日有人傳言朕瘋了,朕是不是也要挨家挨戶去讓人檢驗檢驗?”他隨手從一旁掐了一朵梅花,揉碎了,道:“日後母親不用把這些話傳到朕耳朵裏,誰再造謠,該砍頭的砍頭,該誅九族的誅九族。” 聽了這些話的人,便都小心的把耳朵縮進帽子了。 太后瞪了蘇恆半天,嚥了口氣,沒再說話。 蘇恆並沒有回宣室殿。 命人將祭肉分給宗室後,直接去了椒房殿。 沈含章大着肚子,有些彆扭的坐在拱月窗前,安安靜靜的縫衣服。 就像個好人兒似的,除了略微蒼白瘦弱些,簡直看不出還有哪裏不對。 蘇恆闖進去的時候,有些氣勢洶洶,她只抬頭看了他一眼,便笑道:“誰又惹了你?” 蘇恆說:“可貞……” 景兒已經死了。 可是他說不出口。他曾經試着,就這麼血淋淋的撕開沈含章心裏那道傷口,強行逼她認清現實……可是結果他看到了。 那次沈含章吐了大半盞血,一昏過去就是一天兩夜。醒來後記憶也糟糕起來,時常前一刻說的話,後一刻便要再重複一遍。夜裏也開始驚夢,安撫好了的時候,就跟水裏撈出來的人似的。有一回還差點動了胎氣。 他便說:“可貞,我很想你。” 沈含章面上一紅,啐道:“我不是就在這裏?多大的人了,說這些沒頭腦的話。” 片刻後,又道:“對了,眼看又到節令了,我挑了些東西,想賞給新息侯。” 蘇恆氣息略滯了滯,試探道:“怎麼不先想着家裏?” 沈含章笑道:“家裏晚一刻也沒什麼。一來,生母胞兄,不可能跟我生分了。二來,有你和哥哥,沈家能缺些什麼東西?舅舅那邊就不一樣。他是個武夫,有什麼東西都散給了兄弟們,對自家的事又從不上心。舅母又去的早。我不替他想着些,只怕他年貨都置辦不齊。” 蘇恆便上前蹭了沈含章,問道:“我記得新息侯長子很出息,改日給他個官?” 沈含章搖了頭,“已經足夠富貴了,你恩賜太厚,反而不好。”又說,“景兒也大了,我想讓他跟舅舅學些武藝,也好強身健體。” 蘇恆含糊的應着,哄了她放下針線,將剛呈上來的補品喫下去。 沈含章喫完東西,很快便累得睡過去。 蘇恆等她睡熟了,便將紅葉喚去西間。 他這些日子心力交瘁,漸漸煩躁起來,沈含章不在眼前,他目光裏便是一派涼薄。近前伺候的人便都比往常小心了十倍不止,誰也不敢再仗着他的寬厚。 紅葉跟了蘇恆進屋,蘇恆枯坐了好半晌,才問道:“皇后的印璽,可是你保管着?” 紅葉忙道:“是奴婢收着。” 蘇恆道:“你暫時代皇后行事吧。” 紅葉嚇了一跳,忙跪下道:“陛下,發生什麼事了?” 蘇恆道:“也不用你做別的,這兩個月節令多,各處該有的賞賜、太后那邊的供奉,可貞雖病着,卻也不能落了這些禮。你記着到時替她頒下去就行。” 紅葉道:“這些奴婢倒能做得……可是有一個人——” 蘇恆不由警惕,眸色一深,“哪個?” 紅葉嚇了一跳,卻不明白哪裏讓蘇恆防備了,趕緊道:“平陽公主——公主跟娘娘交情深,從來都是手書往來的,奴婢縱然能模仿娘娘的筆跡,卻未必瞞得過公主。” 蘇恆暗自笑自己的多疑,道:“皇姐那裏我來說。” 過了一會兒,又道:“日後無論誰來拜訪,都一律擋下來。就說是朕的旨意便可。” 紅葉忙道:“喏。” 冬至月二十二,邊疆來了戰報。 大捷,斬首三萬,斬殺匈奴左賢王。 蘇恆並沒覺得有多驚喜,只平靜的繼續往後翻看。終於在眼睛裏溢着柔光,看似責怪實則與有榮焉的說着“我不替他想着些,只怕他年貨都置不齊”時的神情。蘇恆一時有些茫然。 他殺了她最仰慕親近的舅舅。 可是蘇永已經有了反心,他必須要在他真的謀反之前,將他除掉。蘇永自己奮力一搏,魚死網破不要緊。可是天下已經不起內耗,沈含章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也經不起連累。 可是原因僅僅只有這一點嗎?如果蘇永沒有反心,他就能容得下他嗎? 蘇恆捫心自問,他很清楚答案。 他忽然又不希望沈含章清醒過來。 難道他要她清醒的看着他如何不留情面的剷除蘇永的餘黨,摘淨沈家的羽翼,而後一點點寒了愛他的心,從此再不能把他當自己的三郎嗎? 他一直都很貪婪。天下和她,他都想要。少一個也不成。 那天夜裏,一直到更鼓響起,蘇恆纔再次踏進椒房殿。 沈含章早已經熟睡。 蘇恆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嘴脣。俯身親吻她的嘴脣、脖頸、鎖骨,而後褪去了她的衣服。 聽着她蜷在他的身下哭着說不行的時候,蘇恆一邊在她耳邊溫柔的說着情話,一邊想,自己真的是禽獸不如。 蘇恆並沒有想到,在他下手之前,蘇永的兒子,那個過去總是三天兩頭就來纏沈含章,腆着臉笑道:“可 貞就替我向父親說句話……”的懦弱少年,主動前來見他。 “父親說,他一生夙願便是平定邊疆。接了皇上的旨意後,他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他似乎不想在蘇恆面前露出軟弱來,卻控制不住的走了聲,滾下來淚水。他停了片刻,平復自己的情緒,“父親說,匈奴人驍勇善戰,他過去雖然無往不勝,然而對上匈奴人,卻也兇險,很可能便回不來了。” 蘇恆漠然的想着,確實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活着回來。 蘇永想必也料到了。他不過在爲自己選擇一個死法,是謀逆叛亂而死,還是與匈奴人力戰而死……蘇恆很清楚這個男人的弱點。 ——血性。 因爲血性,他不甘心在功成之後卸甲、在新皇手下小心翼翼的討生活,所以他選擇謀反。也因爲血性,所以如果可以爲自己選擇一個壯烈榮耀的死法,他也會毫不猶豫。 “父親說,我材質平庸,不堪大用。若他戰死了,便讓我將爵位、封邑悉數交還……” 他獻上的東西很多,幾乎就是蘇永留下的全部家底,包括那十萬趙勇。 斬草除根。 蘇恆知道,這個看似懦弱的男人,也許比所有人都更聰明。 可是他最終還是下不去手。 他讓蘇遠襲爵新息侯,留在長安就近監視。 蘇遠便也越發讓人放心的平庸無能起來,甚至在蘇永的喪禮上喝醉了酒,讓蘇永的舊部寒透了心。從此成了孤家寡人。 沈家自然也嗅到了風聲,二月裏,選補官吏的名錄遞上來,竟然無一個沈家子弟。蘇恆召來吏曹尚書鄧博詢問,鄧博回答,是沈君正將他們都撤了下來。 蘇恆默然,沒有再追問下去。 其實他還不想這麼早打壓沈家,畢竟沈含章目下的狀況,正需要沈家的支撐。但他又覺得,沈含章只需要依靠他一個人就可以了。他無論如何都會護住她。 蘇永風光大葬的時候,沈含章狀況也惡化起來。 她這一胎懷的辛苦,瘦的只剩一個大肚子。不到九個月的時候,身上便浮腫起來。這會兒更是戳一下便留一個窩兒。 精神狀態也不穩定起來,一夜裏就要驚夢兩三回,白日裏也恍恍惚惚,時常莫名其妙便落淚,問她時卻不肯說清楚緣故。 她再不清醒過來,只怕他也要瘋掉了。 然而他才一日沒去椒房殿,那邊便匆匆遞來消息,說太后親自駕臨椒房殿。 蘇恆趕過去的時候,椒房殿下人們跪了一地,太后端了杯茶,靜靜的品着,一面等他。 見他來了,茶杯往桌上一摔,怒道:“跪下!你父親是怎麼教你的?哀家養你這麼大,就是爲了讓你……” 蘇恆平靜的打斷她的話,道:“可貞怠慢母后,兒臣替她賠罪了。” 他不想聽到“瘋女人”這三個字,一點都不想。 沈含章好好兒的,就算現在不是,以後也必定是。他是皇帝,她就是皇后。有他一天,便也有她一天。 大概是他枯木死灰一般的臉色嚇到了太后,太后霎時便紅了眼圈。 一場戲演了一半,便再沒敢繼續下去。 她屏退了衆人,語重心長的拉着蘇恆的手:“娘也不是想逼你,可是你看她現在的狀況,莫說母儀天下,就是……”她哽咽了一聲,“你也該爲她肚子裏的孩子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