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茂林修竹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便笑了出來——這個梁美人,劉碧君能挽回蘇恆的心,那是因爲蘇恆的心一直在劉碧君身上。而蘇恆縱然對劉碧君有這般深情,當年也還是要爲了大局娶我爲妻。她梁孟女有什麼?能讓蘇恆在伐蜀當即的關頭,再一度失信於我? 我便問:“那首詩拿來了嗎?” 青杏兒忙呈上一張桃花箋。 我翻開來看,字體娟秀,確實如劉碧君其人。那詩寫的是: “關中昔喪亂,孤女寄南樊。 舉目無雙親,寢食不自安。 樓前有嘉樹,春來發華英。 忽聞清歌聲,推牖識真容。 投我以桃李,贈君以芍藥。 與君初相見,猶如故人歸。 自此始解頤,與君同喜悲。 將以託此生,願同塵與灰。 送君至漢水,長風揚遠波。 一去六七年,橘華榮復凋。 思君令人老,苔痕久不掃。 洛浦傳佳音,攜美歸故里。 織素猶在機,新絹淚痕溼。 斂裙上廳堂,含笑呼新嫂。 此生永不渝,憂傷以終老。” 青杏兒剛剛學字,抻着脖子看了半天看不懂,便問:“娘娘,這寫的是什麼呀?” 紅葉拽了拽她的衣袖,她忙要改口,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抿了脣,驚慌的望着我。 我說:“寫的是一個孤女寄人籬下。那一年春天,她樓前橘子花開,那家的公子爬上樹去唱歌給她聽。她推開窗戶,見春花燦爛,卻比不得公子展顏輕笑。兩個人互相傾心,約定了終生……” 紅葉打斷我,道:“小姐……” 我便笑着繼續說道:“但是那家的公子心懷天下,最終離她而去。這一走便是六七年,她癡癡的等。橘子花開了又落,青苔也爬上了石階。她終於等到了公子的消息。但是公子卻帶着妻子回來了。她難過得痛哭,卻依舊賢淑的接受了現實。默默的守着兒時的約定,憂傷直至終老。” 縱然不知道蘇恆和劉碧君的過往,讀了這詩,也該明白了 可惜太后費盡心思把它送到我手裏來,卻有些多餘了——當年蘇恆的廢后詔寫得更加情深意切,比劉碧君這囉囉嗦嗦的怨婦詩可要動人多了。 不過,如果是上輩子這個時候我讀到了這首詩,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我說:“我記得劉碧君比我還要小一歲吧。”沒有人作答,我便接着說,“陛下北上時,她也不過十一二歲,就已經知道‘此生不渝’了,還真是……紅葉,你我十一歲時,是個什麼光景來着?” 紅葉心下了然,立時便刻薄起來,道:“端居在深閨裏,與自家姐妹一起讀讀書、習習字、做做女紅。奴婢記得,那個時候少爺就已經不入內閨了,表親堂親家的男丁自是更不必說。像這等私定終身的奇事,還真是想都不曾想過。” 我笑道,“卻還有人反以爲榮呢。” 將桃花箋交換給青杏兒,吩咐道,“找個人把這詩裏的意思說給梁美人聽吧。” 其實我十一歲的時候,也並不像紅葉說的那麼閨秀。不過這原也怨不得我。 衛太夫人寵衛秀寵得沒個邊,他十一二歲時也還在閨中廝混。兩家走動密切,我便也時常被接去小住。縱使回了家,衛秀也三天兩頭託人給我捎東西。 今日是一隻死貓,明日是一隻死燕子,後日又是絞碎了的皮影,附贈的信箋上寫的十有八九是“看阿貞喜歡,送來與你解悶”。彼時我還有些天真,恨透了他的時候,也曾死命的盯着他看,幻想着他再“看阿貞喜歡”,把自己勒死了,塞一肚子茅草送給我。我定會不計前嫌,大大方方的給他做一冢墳塋,上三炷高香。 結果臨到自己了,他偏偏吝嗇起來,女孩子一般羞澀的對着我笑,道:“阿貞要是喜歡,就留在我家吧。” 他縱然敗絮其中,然而那張臉生得實在美好,讓人發不出脾氣來。我只好不跟他多計較。 不過,我四五歲初見他的時候,就知道他生得好看,卻從來都沒有過別樣的心思。 莫說是十一二歲的時候,便是將及笄前不久,衛秀一本正經的對我說“你若敢嫁了旁人,我便叫他死無全屍”時,我也只以爲他又犯了瘋病,全不往私情上想。 直到蘇恆將一隻水晶雁掛上我的窗欞,低聲笑着在窗外說,“等我來娶你”,我才砰然心動,從此情竇初開。 也許我開竅確實晚了些,不過劉碧君卻也未免太早了些。 當然,蘇恆北上長安時已經十五六歲,他那廂對劉碧君早已鍾情了,也未可知。 梁美人知道了詩裏的意思,果真羞惱了,將那桃花箋撕得粉碎。她與蘇恆可沒有過這般青梅竹馬的情誼,縱然要效顰,也只會白白給劉碧君添磚加瓦。 她雖然蠢,在爭強鬥勝上卻敏銳得很。 不過她倒是還不死心,又差人買通了蘇恆身邊的宦官,送了一枝沾了清露的薔薇花進去。 漪瀾殿薔薇花開得確實好,太后也曾當着蘇恆的面稱讚她,“就像朵俏生生的薔薇花兒”。她這般暗示,也算風雅了。 可惜蘇恆看到薔薇花開得嬌嫩,連問也沒問,便差人配了花瓶送來給我。 我琢磨着,若我把花再賜還給梁孟女,只怕她要羞憤欲死了。 不過痛打落水狗有什麼意思呢。蘇恆眼裏從來就沒有後宮這些人。 太后差人來椒房殿送東西的事,蘇恆是知道的。但是太后送雲糕時順道送了玉帶鉤,只怕他就不知道了。 有這麼個在背後拆臺的娘,這戲還能演到這一步,蘇恆也算是天賦異稟了。 我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該喫點乾醋,鬧些彆扭。不過想了想還是太麻煩,他不想我知道的,我還是該裝作不知道。作者有話要說:下一更,明天晚上7點左右 (下) 不過我並沒有想到,蘇恆也是會做蠢事的。 這天午後,他居然帶着周賜來了椒房殿。而更蠢的是,周賜居然真就這麼大大方方的拎着一罈子酒來了。 自從周賜來了長安,紅葉還沒有跟他正式打過照面。跟着我出門的時候,見周賜迎面走過來,下意識便揉了揉眼睛,然後又揉了揉眼睛,再然後才帶了些提醒的意味,道:“娘娘……” 我說:“是陛下帶他來的,沒什麼好迴避的,就這麼見吧。” 紅葉沉悶了片刻,還是不能認同,向後面吩咐道:“設帳。” 我揣摩不出蘇恆的用意。倒是想到當年在邯鄲陋居里,周賜也總是這般不期然來訪,而蘇恆也不加避諱的招待。我與紅葉匆忙間下廚去,有什麼菜餚便整備些什麼菜餚。沒有下人服侍,便親自佈菜斟酒。而那兩個人哪怕只是就着一碟子落花生,乃至半笸籮鮮槐花,也能暢懷痛飲。興致起時,一人撫琴,一人舞劍,長嘯當歌,一樣豪情幹雲。 那確實是令人追憶的時光。 若真是如此,我倒是有心順着蘇恆的心思,不過目下的狀況也不容我操勞奔波。 便對紅葉說:“讓李德益去配殿高臺上設席,先將時鮮的果品與點心盛幾碟布上,直接請陛下和周常侍入席吧。” 若是讓周賜入了椒房正殿,不論是非黑白,傳將出去都是一樁公案。而配殿高臺上當風覽勝,也是宴飲的好去處,還不至於敗壞了蘇恆的興致。 紅葉這回果然不再阻攔,應了諾便麻利的去了。 蘇恆倒也沒糊塗了,聽紅葉說完,遠遠的對我笑了笑。又和周賜說了些什麼,周賜便整肅了衣冠,在階下對我做了個揖。隨即兩個人旁若無人的談笑着,上了高臺。 我便也不再站在風裏,命青杏兒扶了我進屋歇着。 紅葉來複命時,膳食坊的管事媽媽以擬好了酒餚清單,呈給我看。 我便命人直接給了紅葉,“你看着做幾道家常菜餚吧,也不必繁複奢侈了。否則他們酒都要喝完了。” 想是剛剛與周賜正面對上了的關係,紅葉面上還有些泛紅,神思略有些恍惚。應了一聲,便腳不沾地的要去。 我笑道:“再從御膳房傳一道蜜汁烤雁吧。” 蘇恆與周賜都是一時翹楚,又生得好相貌。兩個人站在一起,天然已是畫中人物。隨便哪個姑娘看了,都難免心猿意馬。因此這一日椒房殿裏就有些暗香浮動。雖沒有十分露骨,然而一個兩個的還是會不自覺的眼神就往配殿高臺上瞟。 周賜就倚在雕欄上,把酒臨風,衣袂翻飛。那身影就如水墨揮灑,道不盡的倜儻風流。 ——他是個到哪裏都不知道收束的人物。 “那就是如璉公子……”四處都是壓低了的仰慕議論的聲音,“跟一陣風似的。和劉常侍確實不是一等的人物。” 劉君宇像青松也罷,像翠竹也罷。終究是個可以琢磨的,周賜卻誰都無法握在手裏。倒不是說周賜定然就比劉君宇好些,但是劉君宇這種人物確實是不能跟周賜放在一起比較的。真能和周賜比的,大概得是衛秀那種。兩個人一樣出身世家,一樣少年成名,也一樣蔑視俗禮,無法約束。不過周賜是清風,衛秀就是那流毒。也還是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