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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行徑雖然怪異,雲蕾卻覺得他別有一種強烈的感人之力。抬頭一看,紅日已過中天,雲蕾道:“咱們該分手啦。”說出之後,自己聽着,也覺得有點惋惜的味道。書生道:“你去哪兒?你還要回黑石莊嗎?”雲蕾道:“不要你管。”書生笑道:“你昨晚的行事,我都瞧見啦!”雲蕾想起洞房情事,面紅過耳。書生道:“那石家小姐,美貌非常,又通武藝,小兄弟,你爲何三推四託,不願與她成親?”雲蕾嘟嘴說道:“我願與不願,與你何干?”書生笑道:“若不是我昨晚那麼一鬧,你也逃不出黑石莊,還不多謝我呀!”雲蕾給他逗得抿嘴一笑。書生道:“我輩豪傑,原不宜墜入溫柔陷阱之中,你的定力,我很佩服。”雲蕾面上又是一紅,誠恐與書生再談下去,露出本來面目,不再打話,便倏地飛身上馬。哪知剛出林子,但聽得背後馬鈴叮噹,書生的白馬已是趕上,揚聲說道:“小兄弟,我有話說。”
雲蕾勒馬回頭道:“請說。”書生催馬上前,與雲蕾並轡而行,一笑說道:“山西境內,都是石英與沙濤的勢力,你孤身獨行,不是被石英追回黑石莊去做女婿,就是被沙家父子捉去折磨,不如與我同行,由我做你的保鏢。”雲蕾一想,也是道理。尚未回答,書生又緊問道:“你上哪兒?”雲蕾道:“我上北京。”書生道:“那巧極了,我也是上北京。咱們兄弟稱呼了吧。”雲蕾笑道:“我還未知道你的姓名,怎樣稱呼?難道整天就叫你做哥哥嗎?”書生道:“我姓張,雙名丹楓。丹心的丹,楓樹的楓。”雲蕾笑道:“好雅緻的名字,只是蒙古地方,可沒有楓樹啊,你這名字是怎麼取的?”書生道:“賢弟,你的姓名呢?”雲蕾道:“我姓雲,單名一個‘蕾’字,蓓蕾的‘蕾’。”書生也笑道:“好一個漂亮的名字,只是帶一點女兒氣味,冰雪胡邊,也難看到花朵蓓蕾啊,你這名字是怎麼取的?”雲蕾面色一變,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在冰雪胡邊長大的?”書生笑道:“我的酒你一入口便知來歷,這豈不是也明明告訴了我你的來歷嗎?”雲蕾一想,不覺啞然失笑。但細味書生話意,似乎他所知尚不止此,不覺又是惴惴不安。
張丹楓談笑風生,天文地理詞章武事,竟似無一不知,雲蕾聽得津津有味,漸漸忘了戒懼之心。一路行來,不覺又是天暮,張丹楓揚鞭一指,道:“前面有一小鎮,咱們該投宿了。”兩人馬馳迅疾,片刻之後,便到鎮上找了一間客店。張丹楓道:“給我們一間靠南的大房。”雲蕾急接口道:“我們要兩間靠南的房子。”掌櫃的搔頭說道:“究竟是要一間還是兩間?”雲蕾急道:“兩間,兩間!”掌櫃的望望書生,張丹楓微微一笑,道:“好,就要兩間。”掌櫃的道:“就是你們兩個人嗎?”張丹楓道:“是呀,就是我們兩個人。”
掌櫃的甚爲詫異,但多租出一間房子,對他自是有利,便不再問,欣然引張、雲二人看了房子,自去備辦酒菜。張丹楓入房之後,微笑說道:“賢弟,不是我吝嗇幾個銀子,你我二人,抵足清談,豈不甚好?何必要兩間房子?”雲蕾道:“賢兄有所不知,我平生最怕與人同宿。”張丹楓一笑說道:“怪不得你在黑石莊不肯與石小姐洞房。”雲蕾面上一紅,急忙亂以他語,書生也不再問,二人喫過晚飯,各自入房安歇。
雲蕾心甚不安,閂了門後,緊緊關上窗子,和衣而臥。細想書生一言一笑,不敢闔眼,聽得外面打了三更,客店中靜悄悄地無一點聲息,緊張的心情漸漸鬆弛,暗自笑道:“這書生雖然狂放,看來不是輕薄之徒。”雲蕾兩晚沒有好睡,一放了心,不覺呼呼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矇矓中忽似見那書生走近自己牀邊,俯身微笑,雲蕾一劍搠去,那書生突然大叫一聲,霎時之間,滿身都是鮮血。雲蕾驚極而呼,只聽得窗外“砰”的一聲,張丹楓叫道:“賢弟,快來!”雲蕾揉揉眼睛,聽張丹楓的叫聲,充滿驚意,幾疑非夢,緊接着張丹楓的叫聲,又聽得馬匹嘶鳴之聲,叫得甚是淒厲!
雲蕾一躍而起,好在是和衣而臥,無須耽擱,便打開房門走出,張丹楓在屋頂招手道:“咱們的寶馬已被人偷去,快追,快追!”須知張丹楓的照夜獅子馬與雲蕾的紅鬃戰馬,都是久經戰陣的名駒,尋常的人,哪裏近得它們?尤其是張丹楓那匹馬,性烈力大,除了主人,誰也使喚不得,所以張丹楓敢把奇珍異寶,都放在馬上,一無顧慮。卻想不到這樣的兩匹寶馬,居然也會給人偷去,那偷馬之人,若非刁鑽到極的神偷妙手,就是武藝超凡入聖之人。饒是張丹楓藝高膽大,也不覺顯出了慌張的神色。
雲蕾一躍上屋,道:“追得上麼?”張丹楓道:“咱們的馬必不肯任賊人驅使,追得上!”隨手摸了一錠銀子,向屋下一丟,店主人這時才跳起譁叫,張丹楓叫道:“房飯錢在地上。”一句話尚未說完,身形已在十數丈外!
雲蕾緊緊跟在他的後面,前面一路馬嘶,兩人循聲追趕,不知不覺追到郊外,在淡月星光之下,但見紅馬在前,白馬在後,跳躍嘶叫,似是不肯行走,用力掙扎。兩個馬賊,都是一色青色衣裳,蒙過頭面,手拿着一把香火,點點火星,在黑夜中十分刺目,香火不住地捺在馬的身上,馬兒負痛,欲想掙扎,又被馬賊雙腿夾住,發不出兇性,無可奈何,被香火燒一下,就跑一陣,所以雖然遠遠不及平時的神速,張丹楓和雲蕾施展了絕頂輕功,也還是追它不上。聽得兩匹寶馬聲聲慘嘶,書生和雲蕾都是心痛欲裂!
那照夜獅子馬聽得主人的聲音,掙扎更烈,馬賊用香火又燒,張丹楓大吼一聲,一掠數丈,右手一揚,只見數十縷銀光飛射而去,那兩個馬賊好像腦後長有眼睛,一個筋斗勾着馬鞍躲到馬腹下面。張丹楓痛惜名駒,只是射人,不敢射馬,數十口飛針,無一打中。兩匹駿馬負痛狂嘶,奔上山崗,張丹楓與雲蕾緊追不捨,忽聽得兩個馬賊哈哈一笑,聲甚嬌媚,竟似是兩個女人。雲蕾一怔。只見山崗上碧綠色的磷火在亂草叢中流動明滅,山崗上荒冢壘壘,陰冷之氣襲人,雲蕾至此,不覺毛骨悚然,張丹楓忽而縱聲笑道:“豈有佳人甘作賊,深宵卻與鬼爲鄰?把我的馬還來,我不與女流之輩動手。”與雲蕾躍上山崗,忽聽得有人嬌聲說道:“這偷寶賊膽子倒大!”雲蕾定睛一看,陡見到那兩匹馬前面兩蹄高高舉起,有如人立,一先一後,立在山坡之上,既不嘶叫,亦不移動,在月光之下顯得怪異非常。雲蕾不禁驚叫一聲,只聽得張丹楓冷笑道:“原來是你們搗鬼!”雲蕾定了心神,再細看時,在山崗之上,還挨次立着四條漢子,各舉一足,作步下樓梯之狀,神情木然,有如雕塑。這四條漢子正是與石英交易的那四個珠寶商人,他們所作的形狀,也正是那晚被張丹楓點穴之後的形狀。
雲蕾鬆了口氣。江湖之上有種馬賊,能在野馬狂奔之際,突然將它某一要害之處的血流封住,就如被點了穴道一般,同樣不能動彈。這四個珠寶商人大約是因昨晚喫了苦頭,所以今晚將這兩匹馬拿來報復。這形狀雖然可怖,但云蕾已知他們不是鬼魅,反不似以前的驚恐,衝着那四個漢子叫道:“昨晚我替你們解了穴道,爲何你們卻難爲我的坐騎?”那四個珠寶商人仍是木然不語,忽聽得山崗之上,有聲說道:“客人來了嗎?帶他進墓!”聲音竟似是從地底中發出,陰沉沉的,好像很遠,卻又似很近。雲蕾喫了一驚,這種“傳音入密”的功夫,非內功精純,實難辦到。看來今晚的敵人雖不是鬼魅,但卻要比鬼魅還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