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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後,武玄霜收拾行裝,裴叔度也隨着起牀,他一夜沒睡,精神卻無萎靡不振的現象,反而好像比昨天興奮得多。他把師父的詩文集和那隻玉匣交給了武玄霜,再鄭重地叮囑一遍,請她轉交給則天皇帝與夏侯堅,好了結師父生前的心願,然後又取出兩個銀瓶,對武玄霜道:“這個長頸的瓶子盛着的是碧靈丹,你知道我這次中了天惡道人的毒掌,就完全是靠了它起死回生的,你帶在身邊吧,有了它就不怕任何有毒的暗器了。”接着又指着另一個瓶子道:“這個圓口的瓶子盛着的是易容丹,那卻是夏侯堅以前送給師父的,師父沒有用過,我在深山隱修,也不需要用到它,你都帶去吧。”他向武玄霜講了易容丹的用法之後,又道:“易容丹可以變貌易容,老少由心,妍媸隨意,但只有一樣是變不了的,那就是面上的一對眼睛,年齡的大小和武功的深淺從眼神中都看得出來,不過一般普通的人,那卻是不會注意到的。”武玄霜聽了,暗暗記在心頭,想道:“那日長孫璧扮成一個平常的維婦,連我也給她瞞過,想必也是用這種易容丹的了。我此去突厥京城,正好用得它着。”接過這兩隻銀瓶,想起師父師兄,恩情深厚,不覺潸然淚下。
裴叔度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武玄霜,眼眶中也有淚水沁出,這時諸事都已交代完畢,嘆了口氣,幽幽說道:“多謝你服侍我這幾天,你從此迴轉中原,咱們今生大約是難以再見了。”武玄霜道:“我祝師兄成爲一代武學大師,他年我若有緣再來塞外,一定上山探訪師兄。”話是如此說,但武玄霜自己也知道,再來的機會極微,即許再來,有李逸夫婦在這山上,她也未必願意舊地重臨的了。她見師兄對她如此惜別,也自有點依依不捨之情,只是她卻並未完全懂得師兄的心事。
武玄霜道:“師兄,你自己多多保重,小妹拜辭。”裴叔度默默無言地握着她的手,過了好一會,才低低說道:“好,你走吧!”語聲低咽,說了之後,便即回過了身。武玄霜走了好遠,回過頭來,只見師兄還倚在洞口,向她遙望。
武玄霜心中悽惻,再走到師父的埋骨之處,磕了三個響頭,向師父辭行,想起師父一生爲情孽所累,不覺又大哭了一場。
走到中午時分,經過駱駝峯下,樹林中李逸的那間石屋映入眼簾,武玄霜心想急急走過,但雙腳卻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屋子外面,想到長孫璧爲了自己而棄家遠走,甚覺難過。眼光一瞥,發現那間石屋的兩扇大門打開,武玄霜記得那日她離開之時,是曾經關上的,想道:“難道是長孫璧曾經回過家中?”情懷歷亂,自己也抑制不住,不知不覺的便走進了屋內,一看之下,屋中的景象,令她甚是惶惑不安。
只見室中衣物凌亂,散了滿地,那具古琴,卻已不見,武玄霜呆了一呆,想道:“若是長孫璧回來檢取她的衣物,何必如此翻箱倒櫃,事後又不加收拾?若是別人,他又來搜查什麼呢?他取去了古琴,莫非也知道那是李逸心愛之物麼?”想來想去,猜不透是什麼人曾到過屋內。
壁上字跡猶存,武玄霜再讀一遍長孫璧所留的那首詩:“十年夢醒相思淚,萬里西風瀚海沙。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吾家?”但覺這首詩固然是長孫璧的自傷身世,但也不啻是爲她而道,傷感了好一會,心想:“但願我此去能把李逸的兒子救回來,親手交給長孫璧,以後就回轉中原,永不再來,叫她知道我的心意。”於是拭乾淚痕,走出這間石室。
武玄霜日夜趕路,走了半個月的光景,穿過扎哈蘇臺沙漠,距離突厥的東都王廷不過是五六天的路程了(突厥在唐代的時候,疆土甚廣,地跨歐亞,在東方的稱爲東突厥,設有王廷在今之烏魯木齊)。預計可以在突厥王一個月的期限之內趕到,稍稍寬心。這一日經過了喀拉沙爾河,這是一條長達數百里的河流;在突厥境內,河流極少,武玄霜剛穿過沙漠,便發現了這條河流,心情甚爲舒快,當下盛滿了兩個水囊,沿着河岸趕路。河的兩岸,樹木成行,風景甚美。走了一會,忽聽得後面駝鈴聲響,塵頭大起,武玄霜只道是商人的駱駝隊,回頭看時,卻是一隊甲冑鮮明的突厥武士,擁有幾匹駱駝,七八騎健馬,圍擁着一輛大車,從上游河岸馳來,那輛車十分華麗,拉車的是四匹毛色純白的駿馬,武玄霜心想:“莫非是哪位王公出巡?”武玄霜因爲急着趕路,一路上不願招惹事端,既然見了大隊突厥武士,便即避開,躲在離河岸數十丈的一個砂丘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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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這一隊人已走到了武玄霜的面前,車上傳出胡笳聲響,配合着“東不拉”的樂聲,有個女郎彈着東不拉,唱得非常悽惻,武玄霜一聽這個歌曲的調子好熟,聽了一會,聽出了她彈的竟是中國東漢時代女子蔡文姬所創的《胡笳十八拍》,蔡文姬嫁給當時匈奴的烏孫王,她所創的胡笳十八拍流傳回疆,自是不足爲奇。可是這樣華貴的馬車,又有這麼一大羣武士護送,車中的女子,身份想來非比尋常,她卻彈出這樣悲苦的曲子,那就有點奇怪了。武玄霜聽她用維語唱出“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適異國兮烏孫王。”心中也不禁感到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