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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中越與甘天龍二人攔她不住,董巨川生怕欽犯被劫,無心戀戰,身形一退,路民瞻跟步進擊,給他大喝一聲,雙掌抽撤之間,已經變爲掌心向下,手背向上,雙掌駢食中二指,往上一戳,反點路民瞻兩腋下的“期門穴”,路民瞻到底火候未深,絕料不到他以退爲進,變招如此迅速,兩腋都給點着,向後便倒,幸有家丁扶住,但已是面青脣白,汗珠一粒粒地滴了出來。
呂四娘撲到囚車,董巨川也已回到車上。呂四娘一劍割裂車蓬,大聲叫道:“沈哥哥,沈哥哥!”囚車中有人應道:“瑩妹,你別冒險。”聲音微弱,但呂四娘一字一句,聽得分明,精神陡長,縱身一躍,跳上車頂。這剎那間,車蓬忽然揭開,呂四娘一劍橫胸,跳進車內,只見董巨川嘿嘿笑道:“呂四娘,你還不下去,我就先把這個囚徒殺了。”囚車前座,董巨川像一尊勒佛地盤膝端坐,沈在寬的頭枕在他的膝上,他一手挾着,另一手叉着沈在寬的咽喉,五指只要稍一用力,立刻可以置之死地。
呂四娘冷汗沁肌,一時方寸大亂,沈在寬睜開雙眼,又低聲說道:“只要師父平安,我死不足惜。瑩妹,你回去吧!”這時真是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呂四娘淚咽心酸,猛又聽得車下殺聲喊聲響成一片。路民瞻受了重傷之後,他帶來的家丁,哪裏擋得如狼似虎的御林軍,只給殺得傷亡遍地,保護路民瞻的十餘名精壯家丁,也已被圍在覈心。呂四娘悽然叫道:“沈哥哥,你好好保重,我誓必救你!”霍地使個“飛鷹撲兔”,在囚車上直跳下來,舞起丈許長短一朵劍花,在人叢中一落,御林軍幾曾見過如此威勢,紛紛走避,呂四娘出手如電,轉瞬之間,把御林軍殺得斷手摺足,遍地呼號,殺入核心,把路民瞻穴道解開,但因爲時過久,路民瞻仍是不能活動。呂四娘挺劍當前,率領路府家丁直殺出去,董巨川喊道:“由她去吧。”秦中越跨前兩步,呂四娘一柄飛刀射來,貼肩飛過,秦中越嚇得連忙後退,呂四娘已進入天目山去了。這一役也,御林軍死傷數十,路府家丁也死傷一半,還傷了路民瞻。
董巨川吩咐把死的扔掉,傷的用馬馱,整好隊形,急急趕路。秦中越痛定思痛,連聲說道:“這女子好厲害!”董巨川笑道:“秦兄萬安,過了於潛,前面已是坦途。以後的事有浙江巡撫與我們分擔了。”一行走了兩天,果然平安到了杭州。浙江巡撫李衛乃是康熙晚年寵信的大臣,與山東巡撫田文鏡齊名,都是當時得令的大官。李衛聞訊出來迎接,見御林軍隊形散亂,傷兵累累,聞得情由,不禁驚心咋舌!
李衛在巡撫衙中,闢了密室,加派高手護衛,甘天龍、秦中越、董巨川三人則輪流守在沈在寬身旁。康熙晚年,偃武修文,頗思籠絡天下人才,因此曾有密令給巡撫李衛,叫他就近訊問犯逆,第一要他們供出同黨,好按名捕拿,第二要他勸降呂葆中和嚴洪逵兩名浙東名儒,若然不從,然後再押解來京。如今呂葆中和嚴洪逵都捉不着,只捉到了呂葆中的學生沈在寬,李衛心中頗爲失望,轉念一想,這沈在寬也頗有文名,何妨審他一審。李衛有個女兒,名叫李明珠,嬌生慣養,甚爲淘氣,聽說衙中捉來了一個叛逆,是個少年書生,好奇心起,纏着父親,也要去看。李衛斥道:“朝廷大事,你女孩兒家,理他作甚?”明珠道:“我未見過叛逆,只看一看嘛,有什麼礙事?”李衛被她纏不過,只得說道:“守衛的都是男人,你一個女孩兒家,怎好去看審訊,不怕下人笑罵你督撫千金,不懂禮法嗎?”李明珠笑道:“這個容易。”進入內室,過了片刻,走出來時,已換了一身男子服裝,昂首擺袖,行了幾步,說道:“女兒扮做爹爹的書僮,爹爹審訊之時,女兒不出聲,誰知道我是喬裝打扮。”李衛又好氣,又好笑,被她纏不過,只好依她。
當晚李衛帶女兒走進囚房,沈在寬經過一日將息,精神恢復。李衛見他雖在縲紲之中,仍是神采奕奕,相貌不凡,不覺暗暗稱讚。心想:這樣人材,若肯歸順,入閣拜相也非難事。見女兒也在凝神看他,心中不覺一動。當下說道:“足下博讀詩書,如今聖上愛才若渴,足下若知順逆,辟邪說,歸聖朝,怕不是個金馬玉堂的學士?何苦抱一孔之見,作愚昧之行,招敗家滅族之禍?”沈在寬道:“撫臺是兩榜出身,習知文事。請問撫臺大人,前輩才人吳梅村先生如何?”吳梅村是明末才子,榜眼出身,後來投順清朝,做到國子監祭酒。李衛見他一說話就提起吳梅村,心中暗喜:“有幾分道理了。”因道:“吳梅村一代才人,又明順逆,知大勢。我輩正當以他爲範。”沈在寬笑道:“是麼?”吟道:“故人慷慨多奇節。爲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李衛面色一變,沈在寬道:“我想請教撫臺,梅村這幾句詞是怎麼個講法?”
原來這首詞是吳梅村的絕命詞,吳梅村在病重之際,自悔失節,因而在臨終前寫了一首“賀新郎”詞,詞道:
萬事摧華髮,嘆龔生天年竟夭,高名難沒。吾病難將醫藥治,耿耿胸中熱血,待灑向西風殘月。剖卻心肝今置地,問華陀解我腸千結。追往事,倍悽咽。
故人慷慨多奇節。爲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炙眉頭瓜噴鼻,今日須難決絕。早患苦重來千疊,脫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錢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完缺?
這首詞自怨自艾,悲感萬端,一種痛恨自己“失節”的心情,躍然紙上。李衛說吳梅村可爲風範,沈在寬就偏偏提他這首自悔做了漢奸的絕命詞,連刺帶諷,李衛聽了,尷尬之極,搭訕問道:“先生詩文名家,可有什麼近作麼?”沈在寬應聲道:“有。我此次自分必死,昨日在囚車上曾口占兩句:‘陸沈不必由洪水,誰爲神州理舊疆?’尚未續成,撫臺大人才高八斗,可願爲晚生一續麼?”李衛一聽,沈在寬居然暗裏諷示,以大義相責,叫他爲神州理舊疆,不敢再談,拂袖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