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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南城,十月。 一場秋雨,淅淅瀝瀝,從昨天夜裏一直持續到現在,鉛雲蔽日,光線昏暗。滿街的法國梧桐,泡在氤氳發白的水汽裏,綠意洶湧堆積,濃郁得化不開。 要不是堵在這一眼望不到頭的車子裏,蘇薇薇還是有閒情逸致欣賞一下這早秋江南的雨景的。 “滴——” “滴滴——” 前後的鳴笛聲,此起彼伏。小車往前挪動了幾米,又停下,車輪跟抹了膠水似的黏在地上一動不動。 手機在口袋裏響起來,她隨手點了接聽,母親溫嵐的聲音,立刻沿着車載音響充斥進了車廂。 “囡囡,今天的相親別忘記啦。” “和誰啊?”蘇薇薇看了眼擋風玻璃,見雨勢收了些,將車窗降下來透氣。 潮溼的冷風,吹散了車廂裏的悶熱,她細白的胳膊架在窗沿上,任由那雨滴飛濺在皮膚上。 “盛家小公子。”溫嵐笑着說。 蘇薇薇知道這號人物,盛家的老幺,人長得不錯,但是僅限於長相,玩得很開,女朋友都是月拋型的。 蘇薇薇是蘇家的養女,早年溫嵐不能生養,把她從孤兒院抱回來養大。薇薇十九歲那年,溫嵐終於懷上了自己的孩子。 那時候,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今後的去處了。生活在這個圈子裏,她見識了太多,即便是親生的女兒,也都是拉出去商業聯姻的命運,如今這事輪到她頭上也不意外。 “薇薇?”溫嵐說着話,聲音卻有些模糊起來。 薇薇意識到這會兒是她那保養得當的母親的做臉時間,沒準現在臉上還貼着面膜,忙轉了笑臉回應:“好噠,知道啦,我中午去見他。” 溫嵐又絮叨了一會兒:“晚上見面不好嘛,中午時間那麼趕……” “晚上臺裏有活動。”她不缺錢花,也沒像葉柔那樣不顧一切地追逐夢想,但對待工作很認真,畢竟這是她正兒八經考進去的,付出了心血就會珍惜。 溫嵐又聊了幾句,總不過是誇讚盛家的話。 蘇薇薇應着聲,並未開口打斷反駁,一直到快要掛電話了 ,她才問:“媽,我就只能是他,還是可以選擇。” “當然要選,”溫嵐愣了愣,回味過來補充道,“薇薇,媽希望你找個好點的。” “嗯。” 薇薇沒有發現,隔壁車道上,並排開上來一輛黑色賓利。那輛車在她開窗接電話時候,也降下了深灰色的玻璃,她和溫嵐的對話被裏面的人聽到了。 副駕駛上稚氣未脫的公子哥,合上窗戶,懶洋洋地朝後面嘆了聲氣:“哎,這蘇家小姐姐長得這麼漂亮,拉去配那個盛家的老幺,不知道蘇家人怎麼想的,是吧,小舅舅?” 後座上的男人,西裝革履,長腿交疊,支着腦袋,陷在一團濃稠的陰影裏,只能依稀看到一個挺俊的輪廓。 他手腕上的百達翡麗的黑色星空錶盤,和鼻樑上的金絲眼鏡,閃着幾縷暗光,將他周身的冷冽與矜貴襯托到了極致。 不過,男人此時的注意力都在手裏的那份報表上,根本沒聽清顧雲州說什麼。只在對方喊“小舅舅”時,略抬了眼睫看過去。 那雙眼睛很亮,算不得清澈,夾雜着久經歷練的沉穩與銳利,卻又像籠在一團暗藍色的冷霧裏,看不清晰又捉摸不透。 顧雲州不過是被那雙眼睛盯了一兩秒鐘,便立刻感覺到了強烈的不適。 他的這位遠房小舅的目光,實在是太壓人了,一點人情味也沒有。家裏的小一輩、同一輩的人都怕他,也正是知道這點,他才特意跑來他這裏避難的。 “什麼事?”賀亭川問。 顧雲州心裏腹誹,嘴上卻調笑着說:“沒什麼事,我剛說蘇家小姐要去相親的事。” 似乎是因爲“蘇小姐”三個字,賀亭川不經意地抬了抬眉毛,注意力完全脫離了剛剛的報表。 雨還在下,毫無節奏地敲在黑沉沉的車窗上。 “不過,說了您也不認識,不過她有個挺好玩的諢名叫小青蟹。” “小青蟹?”賀亭川徹底合上了手裏的報表,腦海裏冒出到了一個穿着銀色亮片流蘇裙,倚在門框上,問他會不會娶她的女孩。 早年機緣巧合,他拿小號加過她,那位小姑娘的頭像就是一隻綠色的小螃蟹。 “對,小青蟹”,顧雲州見自家 小舅舅感興趣,使勁往外蹦詞,“漂亮、火辣、夾人賊疼,還硌牙,嘶——”末了,還不忘眉飛色舞地比了個手被螃蟹夾的動作笑起來。 賀亭川鼻翼間不自覺地漏出一絲輕哂,淡淡地將目光投向窗外。
白濛濛的水汽充斥了視野,紅色的寶馬i小車,在那濃墨重彩的綠意裏格外醒目。更吸引人的是那條架在窗戶上的一截纖細的胳膊—— 冷白如月光鋪就的皮膚上,落着一層細密潮溼的雨粒,經典款的紅玉髓四葉草k金細鏈纏繞在手腕上。 純白與紅交織成一種介於純潔與慾望朦朧感,讓人忍不住探尋這胳膊的主人到底長什麼模樣。 就在這時,車裏的女孩忽然動了動,她嫌秋雨太冷,側身過來合上了車窗。在那徐徐上升的玻璃縫裏,他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 潔白飽滿的額頭上,散落着幾縷蓬鬆捲曲的少女元氣劉海;未敷脂粉的鵝蛋臉,在雨水反着瑩白的光亮;兩彎細眉,似新月又似柳葉…… 單單看到這裏,會讓人想到希臘神話裏純潔的赫斯提亞。 待看到那水波含情的狐狸眼時,才發現那是故作乖巧的阿芙洛狄忒。 他不動神色地挑了下眉梢,眼裏的光更加幽暗深邃了。 這位小青蟹蘇小姐,就是他認識的那個小螃蟹。 顧雲州還在自顧自地說着話:“這蘇家的生意,是不是不好做啊,怎麼還讓女兒出去相親?看她這開的什麼破車……” 賀亭川沒接顧雲州的這句話而是打斷他道:“今天找個地方老實待着,別出來晃盪。” 顧雲州正要問爲什麼,卻聽見他小舅舅從嗓子裏低低地滾出一句冷硬的話:“中午我要請你媽喫飯。” 剛剛還嬉皮笑臉的公子哥,立馬成了戰敗的公雞,叫苦不迭。 等過了一會兒,顧雲州又回味過來了,他小舅剛剛似乎不大高興。 他這兩天可是縮着頭做人的,根本沒惹他,幹嘛忽然要叫他家長? 浩浩蕩蕩的車流,漸漸動了起來,那輛紅色的小車,也在朦朧的水汽裏消失了。 早高峰的堵車,導致蘇薇薇差點遲到。她踩着細高跟鞋,奔進電梯時,迎面撞上自家魔 王上司,只好收了步子微笑打禮貌招呼。 “手上的梵克雅寶挺好看。”陳丹的視線落在蘇薇薇纖細手腕上,似笑非笑地道。 “這個啊?”蘇薇薇晃了晃手腕,嬌嬌俏俏地笑起來,“這哪裏是梵克雅寶啊,就一百來塊錢的高仿,夜市上買的,老闆說戴久了會掉色,您手上的手鍊纔是真好看,這是卡地亞吧?” 陳丹彎了彎脣,眼裏劃過一絲淡而又淡的驕傲與舒適,年輕女孩追求些虛榮倒也挺可愛的。 蘇薇薇見狀,這才鬆了口氣。臺裏除了他們臺長基本沒人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剛剛差點露餡了。 陳丹又打量了一眼蘇薇薇,發現這姑娘不論是臉蛋還是身材都是一等一的出衆,即便不化妝已經超過了許多一線小花。 尤其是她笑起來的時候,有種渾然天成的嬌媚感,甜甜的卻不膩,很乾淨,就像新鮮摘下的草莓剛入口的那種感覺。 臺裏最近改革,她正巧想推個顏值在線的人來做些可視化的節目,眼前這姑娘倒是不錯的人選。得有個機會讓外面的人,看看他們臺裏的小花纔行。 思及此,陳丹和她交代道:“晚上的那場活動我讓倪雪去了,你下午四點去博覽中心主持個電影開機儀式。主辦方那邊也有人,沒什麼難度,等會兒我把資料和工作證送給你。” “好。” 同時段的節目主持人都沒到,蘇薇薇泡了杯咖啡,坐下來,安心確定今天節目單和臺本。 等下了直播,已經快十一點了,她稍微收拾了下,照着溫嵐發來的地址把車開了過去。 這是一傢俬人會所,蘇薇薇近兩年過來得不多,但她一直有充錢,是這裏的黑鑽會員。 地下一層停放的都是動輒幾百萬的豪車,蘇薇薇剛從她那可愛的代步車裏下來,便見一輛線條冷峻的賓利雅緻開了過來。 那輛車一出現,視野之內的豪車就立刻被它給比了下去。那種感覺就像是“有錢”和“上流”永遠是兩個詞。 司機躬身下車後,蘇薇薇立馬就認出這是誰的車了。車裏還有人,賀亭川下車後,親自繞到另一側開門。 那是個女人,臉上堆着盈盈的笑,似一朵綻放到極致的牡丹,隔着老遠都能聞到成熟的香氛。 賀亭川和她說了幾句話,忽的抬頭望了過來。 驟然撞上那雙滿是壓迫感的眼睛,蘇薇薇心裏猛地一顫。 她自知失禮,倒也沒躲,大方地迎上他的目光,抿脣朝他略點了點頭,轉身往電梯間走,長裙在空氣裏輕輕掃起一陣風。 四周很靜,清脆的高跟鞋敲地聲,輕而易舉地抓住了賀亭川的耳朵。 他的視線沿着她的高跟鞋往上,落在她骨肉雲亭的小腿上,彷彿那是兩輪倒影在水波里的月亮,只可遠觀,指尖一碰,那光就會碎掉,緩緩地溢出水來。 “亭川,認識啊?”一旁的賀瑾之問了一句。 賀亭川收回視線,淡而又淡地回了句:“嗯,一隻小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