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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娜沉鬱的面上現出一派決然毅然的神氣,陳天宇心中一動,突然起了不祥之感,“芝娜是來向我訣別的麼?”這念頭瞬息之間在他心中轉了無數次,他不忍說出來,呆呆地望着芝娜。芝娜反微笑道:“天宇,說些歡樂的話兒吧。”她聲音抖顫,雖然勉強露出笑容,那笑聲比哭泣還更悽酸。
陳天宇道:“離開了你,還有什麼歡樂,嗯,芝娜,咱們這次都在冰峯浩劫之中逃出性命,咱們難道還要再受第二次更大的劫難?”芝娜道:“我一出生,劫難便隨之而來,要避也避不開,呀,你不曉得。”陳天宇叫道:“不,我都曉得。我知道你要報仇。芝娜呀,咱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我和你一道去報仇。若然僥倖不死呢,我就和你立即逃回南邊,逃回我的家鄉去。”芝娜悽然笑道:“傻想頭。血海深仇豈能請人代報?再說,我能令你爲我的私事而引起西藏的風雲麼?我的報仇事小,你一插手進去,那糾紛可就大啦!”
陳天宇一想,自己父親是清廷派駐薩迦的“宣慰使”,芝娜的仇人則是薩迦的土司,清廷爲了怕西藏各土司反叛,所以除了派福康安鎮守拉薩之外,還派有各地的“宣慰使”,宣慰使的任務之一就是要籠絡土司。若然自己真的助芝娜刺殺土司,父親必被處死無疑;而且說不定會引起更大的糾紛,弄出西藏的邊疆動亂。
芝娜抬着淚眼凝望天際浮雲,陳天宇心情激動之極,道:“你若死了。我也不活。”芝娜道:“不,還是活着好。多少事情還要你做呢。再說,我也未必準死。”陳天宇道:“那麼,我就等着你,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等着你。”芝娜嘆了口氣,道:“多謝你啦。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人,我這一生不管是死是活,永不能和男子相愛相親。我此次來已經是犯了戒律啦。天宇,還是請你把這次相聚當作一場春夢的好!”陳天宇一看,只見她白衣如雪,臉上忽然泛出一層聖潔的光潔,她剛纔說過冒了絕大危險,才能來此作一瞬間的聚會。陳天宇驚疑交併,道:“爲什麼,我知道你是沁布藩王的女兒。是不是你們的習俗,藩王的女兒不能下嫁漢人?”西藏的藩王確乎有這個規矩,但陳天宇卻猜得錯了,芝娜並不是爲了這個。
陳天宇又叫道:“若然如此,那我就終身不娶。”芝娜輕輕舉袖,拭了眼角的淚珠,忽然微笑道:“你是我此生的第一個知己。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我願意見到你終生快樂,你知道麼?”陳天宇心情動盪,芝娜收了眼淚,他的眼淚卻不自禁地奪眶而出,哽咽說道:“嗯,我知道!”芝娜道:“那麼,你就聽我再說。”
陳天宇目不轉睛地注視芝娜,只見芝娜眼睛驟然明亮,射出一種令人心醉的光輝,低聲說道:“冰川天女待我很好,她是我這一生的第二個知己,我把她當成姐姐一般。”陳天宇道:“嗯,我知道,我也曾得過她許多好處,很感激她。”芝娜道:“她比我福氣得多,唐經天對她一片癡情,嗯,就像你、你……”她本想說:“就像你對我一樣。”臉上一紅,說不下去了。陳天宇接口笑說:“我的本事比不上唐經天,但自問對人的真誠,卻與他並無二致。”他不須多說,已猜到了芝娜所要說的話。
芝娜微微一笑,這一笑像初綻的蓓蕾,掃除了臉上的憂鬱,那是真正出於內心歡愉的微笑,只聽得她又往下說道:“我這一生的第三個知己則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她快樂無愁,惹人喜愛,誰若和她相處,必然得到快樂。”陳天宇心頭一震,“芝娜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他不願意細心推敲,激動說道:“我只願與你永遠相聚。世上再沒有任何快樂,可以與你給我的相比!”
芝娜又抬起眼睛仰望,月亮快要落下去了。芝娜嘆口氣道:“我真的要走啦!”陳天宇叫道:“不,你不要走!”芝娜道:“遲早都要分手,你看開一些,心中就不會愁悶了。”陳天宇緊緊牽着她的衣袖,忽聽得當當的鐘聲,隨着晚風吹來,斷斷續續,芝娜數道:“一、二、三、……十二、十三、……十六、十七、十八。”陳天宇奇道:“你數這鐘聲做什麼?這是法王行宮的鐘聲。”芝娜道:“就要做早課了。”陳天宇詫道:“什麼早課?”芝娜避開陳天宇的眼光,忽道:“法王來了,薩迦可真熱鬧。過兩天就是喇嘛寺的開光大典啦。”陳天宇道:“什麼熱鬧都難令我動心。若然不是和你一起,我也不想去看什麼開光大典。”芝娜悽然一笑,道:“不去看也好。那麼咱們就此分別啦!”抽出一柄匕首,突然一劃,將陳天宇拉着她的那段衣袖切下。
陳天宇正在用力,忽然失了重心,幾乎跌倒,只見芝娜已跳上牆頭,翻過去了。回頭一瞥,那眼光充滿無限悲苦,無限眷戀,而又是突然訣別的神氣。陳天宇本來可以追上她,但追上了也難以挽回訣別的命運,陳天宇但感一片茫然,不知此身何處!芝娜的歌聲猶似在耳邊繚繞:“永恆的愛情短促而明亮,像黑夜的天空驀地電光一閃,雖旋即又歸於漠漠的長空,但已照見了情人最美的形象。”芝娜的半截袖子尚在手中,衣袖上一片潤溼,也不知是芝娜的淚還是自己的淚。
陳天宇獨立園中,不覺已是天明,家人們在城中過了一個狂歡之夜,都回來了。他們並不知道少爺一夜未睡,紛紛在那裏談講迎接法王的熱鬧情景。有一個人道:“可惜那羣聖女都披着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