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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同偉進入秦老師家小院時,老人正在屋內做飯。煙囪倒風,鍋竈冒出濃煙,燻得老人直流眼淚。聽見響動,老人站起來,揉着眼睛跨出了磨得烏亮的木門檻。看清來客,秦老師高興地伸出雙手,激動地摟住了祁同偉肩膀:哎呀,祁隊長啊,你怎麼來了?見到祁同偉手中的狙擊步槍,又多問了幾句:怎麼?執行任務啊?其他同志呢?
祁同偉把狙擊步槍小心地靠着土牆根放好,掏出手帕爲老人擦去眼中的淚水:沒啥任務,特意過來看看您,順便上山打幾隻野兔。這時,他才發現老人的皺紋更深更細了,時光的刻刀真是無情,叫人看着心疼。祁同偉拉着老人的手說:來,我燒火,您做飯,我也餓了。
不用了,就差一把火了。秦老師攔住他:祁隊長,這裏煙大燻人,你在院子裏待一會兒,出去轉轉也行。我再給你炒一盤土雞蛋!
祁同偉在山村小巷中穿行。映入眼簾的淨是破舊老房子:有的院牆坍塌,有的屋頂傾斜,每扇門上幾乎都掛着生鏽的鎖。偶爾可以看見一個沒牙老太太,木木地坐在街口石礅上。道旁野草叢生,一派荒蕪景象。村子裏了無生氣,年輕人都走了,新鮮血液也流走了……
往事湧上心頭。在那個難忘的夜晚,他曾在這裏的土巷奔突,一邊開槍回擊,一邊尋找藏身救命之處。他被毒犯追擊,身中三槍,胸前流血,傷勢嚴重。更要命的是,子彈打光了。這時候四處都是毒犯的狂呼,別讓這個雷子跑了,打死雷子獎金一萬……那一刻,祁同偉幾乎絕望了。天是那樣的黑,人好像跌在一口深井裏,連面前的圍牆都看不見。他當時想,他的人生正接近終點,一場悲涼的青春將在這陌生的小山村畫上句號!遠山傳來陣陣雷聲,沉悶而壓抑,雨卻沒下下來,空氣顯得溼熱,讓他喘息困難。他跌跌撞撞地跑着,也不知在土巷裏跑了多久,只覺得再也堅持不住了,自己隨時會一頭栽倒。
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兒歌聲: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裏邊……這親切而熟悉的歌聲頓時燃起他求生的希望,他踉踉蹌蹌循聲而去,來到了秦老師家門前。他用最後的力氣拍了拍院門,就暈倒在地上了。追擊的人聲漸近。秦老師冒險把他拖到屋內,藏在糧囤裏。秦老師的兒子大順子正在油燈下做作業——剛纔自己聽到的兒歌就是他唱的。秦老師應付走前來搜尋的毒犯,當夜下山報警。次日一大早,一架直升機在孤鷹嶺盤旋,武警公安團團包圍了這座山村。經過一番激戰,毒犯們繳械投降,他也脫離了危險。
祁同偉走着想着,恍然若夢,禁不住讓熱淚盈滿了眼眶。
秦老師本是一位公辦教師,看見家鄉的孩子上不了學,向上級申請回孤鷹嶺辦一座小學校。他的無私奉獻精神獲得了村民的敬重,因而儘管他潔身自好,從不參與制毒販毒,也沒啥人計較他。但是那次掃毒大搜捕之後,許多人被殺頭判刑,鄰居們都懷恨在心。再後來,年輕人都外出謀生,孩子越來越少,小學校終於也關閉了。
這些年但凡有不順心的事,祁同偉總要回孤鷹嶺看望秦老師。帶上兩瓶好酒,邊喝邊向老人訴說心中塊壘。在這裏,他能得到啓迪和寬慰,秦老師是他珍藏在心中的一盞燈。這一切是絕對祕密的,任何人都不知道一位公安廳廳長和一座小山村的深刻情緣。他冥冥中有種預感,孤鷹嶺遲早是他的歸宿——這是他的光榮之地,也是他的得救之地。
天空中飄起了雪花,孤鷹嶺的奇峯異石在風雪中變得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