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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你不认识老四,你到我们家的时候,老四已走失多年。家里只剩下母亲,和两个我至今不知道名字的小兄弟。他们小我很多岁,总是离我远远的——像在离我很多年那么远的地方各自地玩着游戏。也不叫我二哥,也许叫过,只是太远了我没听清楚。他们总喜欢在某个墙根玩耍,望过去像两个投在墙上的影子。其实他们就是影子,只活在母亲的世界里,父亲离开后再没人带他们来到世上。我一直不知道我有多少个姐妹兄弟。但一定很多,来世的,未来世的,不计其数。我父亲的每一颗成熟的精子,我母亲的每一粒饱满的卵子,都是我的姐妹兄弟。他们流失在别处,就像我漂泊在黄沙梁。
多少年后我在这片荒野上游荡时,我又变成了一颗精子或一粒卵子。盲目,无知。没有明确的去处。我找到了你,在很多年间我有了一个安静温暖的归宿。我日日夜夜地爱你,我渴望通过你回到我母亲那里去。父亲走失后我目睹了母亲长达半世的寂寞和孤独。
芥,你每次满足我一点点,不让我全部进去。我一急切你便声声地叫着疼。我是从这里出来的。母亲,我记住了这条路,迟早我会回到你那里。我是不是进错了门呢,芥,我是不是走在一条永远的死胡同里,进来出去又进来,你让我迷路,很多年走不出这个叫黄沙梁的村子。
芥,你没看好我的母亲,你让她走了,带着我的两个不知名字的兄弟远远地走了。你指给我路,让我去追。
正是下午的时候,我扛着铁锨回来,院门敞开着,我喊你的名字,又喊母亲,院子里静静的没有回应,对面墙上也看不见我那两个兄弟的身影,往日这个时候他们玩得正欢,墙上的影子也就最清晰真实。
我推开一扇门,又推开一扇门,家里像是多少年没有人住。我记得我才出去了一天,早晨我出门时,你正在锅头上收拾碗筷,母亲拿一只小小的条把在扫院子,我还想,这么大的院子母亲用一只小条把啥时才扫完呢?我吩咐你帮帮母亲,你答应着。树在落叶子,我出门时,一些树叶又落在母亲扫过的地方。
我在地里干着活还不时朝村里望,快中午的时候,我还看见我们家的烟囱冒了一股烟,又不见了。我头枕在埂子上睡了一觉,是不是这一觉把几十年睡过去了?
我走出院子找你和母亲,村子里空空的一个人也看不见。我一家一家地敲门,几乎每户人家的院门都虚掩或半开着,像是人刚出去没走远,就在邻居家借个东西、去房后撒泡尿马上就回来,所以门没锁,窗户没关。但院子里的破败景象告诉我,这里已很久没人居住。我喊了几个熟悉的人的名字。喊第三声的时候,一堵土院墙轰然而倒。我返回到家里,看见你正围着锅头做饭,两盘炒好的蔬菜摆在木桌上。
活干完了?我听见你问我。
什么活?我在心里想着这句话,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刚才你到哪去了?